吉时己到,鼓乐齐鸣,响彻云霄。一华贵喜轿在无数宫娥、内侍、王府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行至门前。
让所有宾客,尤其是贾府众人震惊的是,堂前走出一位身着杏黄九凤宫装、头戴赤金累丝嵌八宝大凤冠、气度尊贵雍容的老妇人!通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是……是圣安大长公主!”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圣安大长公主,今上最敬重的姑母,地位超然,早己不理俗务。
“圣——上——驾——到——!”几乎同时,府门外传来内侍尖利悠长的通传声!
满场哗然!所有宾客,无论品阶高低,瞬间如同被狂风压伏的麦浪,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只见皇帝一身明黄常服,在御前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面带和煦微笑,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他这位天子,将亲自在雍亲王府,为这对新人,担任高堂!
大长公主主婚!
皇帝作为高堂!
而她贾史氏,堂堂荣国公夫人,黛玉嫡亲的外祖母,只配缩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如同一个最普通的、甚至被遗忘的老妪,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依仗,在林黛玉决绝的切割和皇家毫不掩饰的撑腰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雍亲王府新房。黛玉端坐于拔步床边,门被无声推开一道缝隙,苏培盛的身影带着外面的酒气与寒凉溜了进来。
“奴才给福晋请安!”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分的讨好,捧着一个紫檀雕花食盒,“王爷惦记福晋空坐伤胃,特命奴才准悲精细的点心先给您送来垫垫。”食盒揭开,水晶虾饺薄如蝉翼,玫瑰酥层叠如花,一小盅燕窝羹热气氤氲。
“王爷还说……”苏培盛觑着盖头下纹丝不动的身影,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燕窝羹性温润,补气血,让您……先暖暖身子,定定神。王爷那边……怕是还得些时辰才能脱身。”
盖头下,黛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点心……温酒……怕她饿着,怕她冷着。这份在滔天权欲与尔虞我诈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烟火气的体贴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心湖。他不是在演戏给下人看,苏培盛那语气里的熟稔与“特意”,骗不了人。
“知道了。有劳苏总管。”盖头下传来她清泠依旧的声音。
“奴才不敢当!福晋您慢用,奴才就在外头候着,有事您随时吩咐!”苏培盛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外面的喧嚣声浪渐渐低了下去,终至几不可闻。戌时末,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在门外响起,胤禛走了进来。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床畔那抹正红,随即掠过小几上几乎未动的点心与尚温的酒壶,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悄然化开。
他提起酒壶,拿起两只赤金錾花合卺杯,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将她完全笼罩。没有言语,一只冰冷的金杯递到盖头下方。
一只纤细如白玉雕琢的手自盖下伸出,接过了杯子。
他为另一只杯斟满酒液。温润浓郁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他执杯的手臂绕过她的,紧密交缠成一个古老的结。隔着盖头,他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她的额际。
“饮。”低沉的声音,命令中裹挟着奇异的郑重。
她依言,微仰头,就着交杯的姿势,温热的酒液悄然融化了紧绷的神经。
合卺礼成,夫妻一体,甘苦与共。他伸出手,稳稳捏住盖头流苏一角,动作缓慢,带着近乎虔诚的庄重。
红绸被缓缓掀起。
优美的下颌,紧抿如花瓣的嫣唇,挺秀的琼鼻……最后,盖头滑落在地。
黛玉抬起了眼帘。
时间,仿佛在烛光倾泻而下的瞬间凝固。
胤禛的呼吸,停滞了。
眼前的人,九翟冠下,褪去了所有脂粉的刻意,只剩下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脆弱的绝色。肌肤胜雪,莹润生辉。眉似远山含烟,不画而黛。那双眼睛……有一丝被烛火猝然点亮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潋滟波光。那眼波流转,清冷疏离,却又勾魂摄魄。
“好美。”没有修饰,只有被极致美丽猝然击中后的本能喟叹。
**就是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被酒精和权谋浸透的、几乎完全融入了“胤禛”这个冰冷躯壳的现代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那些刻意压抑、几乎被遗忘的碎片——熬夜读红楼的心痛,对“林妹妹”悲剧结局的耿耿于怀,那些关于“穿越”的荒诞感——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张活生生的、倾国倾城的容颜猛烈地唤醒、搅动、沸腾!
他不是在做梦!这不是一场角色扮演!眼前这个被烛光笼罩、美得令人窒息又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的女子,就是林黛玉!那个活在纸页里、让他前世扼腕叹息的绛珠仙草!那个他穿越而来,在扬州灵堂前发誓要护住的孤女!那个与他命运纠缠、即将共赴权力漩涡的妻!
她是纽带!是他与那个遥远、模糊、却代表着“自我”根源的现代世界之间,唯一的、真实的、活生生的链接!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与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身为雍亲王所有的冷静自持。他看着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穿越时空的恍然与一种庆幸。他终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尽一切力量,去照顾她一生了!不再是隔着书页的无力感,不再是初来乍到的仓促承诺,而是此刻,名分己定,大权在握!
龙凤红烛高烧,烛泪无声滑落堆积。烛光将两人身影长长投于墙上,亲密交叠。
新房内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与骤然拉近、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胤禛俯身,靠得更近。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如同烙印,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
“黛玉,从今日起,你是我的妻。”
“前路荆棘,我护你周全。”
“你心中之恨,我替你清算。”
“你只需……”一字一句,重逾千钧:
“信我。等我。”
烛火猛地一跳,爆开一朵璀璨的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