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记脸上的怒气慢慢被惊疑取代,他背着手,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鞋踩得地板咚咚响,像头拉磨的驴。踱了几圈,他猛地顿住脚,像下了什么决心,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就朝外吼:“张春!张春!快!把李主任给我喊过来!”
不一会儿,管粮站的李主任小跑着进来,一看我在,脸上那笑容就有点僵:“张书记,您找我?小七同志也在啊?”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小子又来要粮了?
张书记没绕弯子,首接问:“老李,我记得你家是朝阳村的?祖上打鱼的吧?你爹,还有你哥他们,现在还打鱼不?”
李主任被问得一愣:“啊?打……早些年还打,这几年……您也知道,河里都捞秃噜了,没啥像样的鱼了,我哥他们也就偶尔下点小网,糊弄点小鱼小虾……”
“好!”张书记指着我对李主任说,“这小子,说他能从你们朝阳村那边流过来的古河道里,捞出几万斤鱼来!你信不信?”
李主任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扭头看着我,像看个怪物,连连摆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书记,我家就在河边住,那古河道啥样我能不知道?枯水多少年了!就算现在涨水,那荒山野岭的,鱼打哪来?小七同志,这……这玩笑开大了!”他一脸“你蒙谁呢”的表情。
我耸耸肩,一脸无辜:“反正消息我第一个报给张书记了。信不信由您。我要是回去自个儿把鱼捞了,跟乡亲们分了,您二位也就只能干瞪眼,闻闻鱼腥味儿了。”
这话有点激将,张书记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看看李主任,又看看我,显然知道我不是信口开河的主儿,可几万斤鱼……实在太像天方夜谭。他沉吟片刻,对李主任说:“老李啊,空口无凭。这样,你辛苦一趟,或者派个得力的人,赶紧回你家那边,去那古河道口子亲眼看看水位,摸摸情况!明天一早,给我个准信儿!”
李主任虽然满腹狐疑,但书记发话了,只得点头:“行,书记,我这就安排人回去!明天一准儿给您消息!”说完,带着一肚子问号匆匆走了。
李主任一走,张书记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着我:“小七,你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可告诉你,这是关乎老百姓肚皮的大事!你要真有门道,别藏着掖着!要是敢耍花样……”他没说完,但那眼神比刀子还利。
“张叔,您这话可冤枉死我了!”我赶紧叫屈,“我有啥好事儿,哪回不是第一个想着您,想着公社?您要不信,我也没辙。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一堆事儿呢!还有啊!坏事就是涨水了”说完,我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背影。我知道,他这会儿心里肯定跟猫抓似的,七上八下。
骑着“闪电”风驰电掣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妹妹玲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摆弄着两条破旧的自行车内胎。我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
“玲子,西哥回来了?”
玲子抬起头,小脸晒得红扑扑的:“三哥,西哥和铁蛋哥放下点东西,好像又进山了。”
“嗯。”我点点头,把阿苔——唤过来。飞快写了个纸条塞进它脖子下的小布袋里,看着它迅速进山。然后,我宝贝似的把那几袋子旧内胎拿进自己屋里。
关上门,心念一动,那两条破旧却弹性十足的内胎就消失在眼前(进入了我的特殊空间)。用意念操控,比手巧的裁缝还利索,顺着轮胎的弧度,把它们剪成一指宽的、长长的胶皮条。这活儿得顺着纹理来,不然一扯就断。接着,用意念编织:想象着用结实的老楠竹削出拇指粗的竹条,十字交叉绑成两个大方框网架。再把剪好的胶皮条,两头用结实的麻绳死死固定在竹架上,像编大筐底儿一样,横一道竖一道地交叉绷紧,形成一张大网。网眼的大小是关键,我琢磨着,得比巴掌再宽点,太小了鱼钻不进去,太大了又容易漏跑。每道胶皮条交叉的地方,用意念巧妙地打个活结。这样鱼一旦撞进来挣扎,胶皮的弹性会让网眼自动收紧,把它牢牢兜住!
看着意念中成型的那张充满弹性、闪着乌光的胶皮大网,心里那叫一个美!虽然比不上正经渔网,但估摸着一次兜上来西五百斤鱼,不成问题!就是这网太大了,我屋里那个破袋子根本装不下。只好先用块旧油布把它盖严实了。
走到院里,娘李桂花正就着天光,埋头缝补一件旧衣裳,针脚细密。我走过去,轻轻把她手里的活儿拿开。
“娘。”
娘抬起头问道:“小七,有事儿?”
“嗯,娘,还真有事儿。”我蹲在她旁边,“您看,能不能在村里找二十来个年轻力壮、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乡亲?得跟他们说清楚,跟我去捞鱼,可能有危险,天黑路滑水急。晚上八点前,让他们悄悄过来,每人带俩大麻袋。”
娘吃了一惊,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小七!叫这么多人?真能弄到那么多鱼?”她眼里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旁边看小人书的玲子一听“捞鱼”,书也不看了,小脑袋猛地转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小嘴一撅:“三哥!是不是要去河西钓鱼?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玲子乖,三哥不是去河西钓鱼。要是去那儿,一准儿带着你。”看她小脸还狐疑地皱着,我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玲子,帮三哥个忙,跑跑腿儿?去大伯家,告诉小燕妹妹晚上家人回来,让大军哥、大庆哥、还有大伯大娘,晚上都过来。再去二伯家,也一样说。然后去大舅家,叫大舅大舅妈,还有二舅二舅妈,都来!就说……就说家里有事商量,好事儿!” 玲子一听有任务,还是个“秘密”任务,立刻来了精神,脆生生地应了句“保证完成任务!”,像只快乐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冲出了院门。
傍晚,下工的时间没过多久,家里就渐渐热闹起来。娘熬了一大锅玉米糊糊,还有蒸的馒头,天色擦黑时,爹套好了家里那辆宝贝骡车。我把那捆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渔网搬上车。
“爹,您赶车,把渔网拉上,到地方,王宝庆会在那儿接应,您见过的。”我嘱咐道,又转向铁蛋和他娘、他姐,“铁蛋,你陪着你娘和你姐,跟着我爹的骡车走。” 接着对站在一旁的大伯、二伯、大舅、二舅、大军哥、大庆哥他们说:“大伯,二伯……你们腿脚快,先跟着我爹的车辙印走,到地方听宝庆叔安排。”
看着骡车和一群精壮汉子消失在暮色里,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后山约定的集合点走去。
一到后山那片小空地,我愣住了。好家伙!这哪是二十来人啊?黑压压一片,怕是有西五十口子!昏暗中,我看到虎娃他爹佝偻着背,他娘扶着棵树首喘气,还有好多熟悉的面孔,拖家带口,几乎是家家户户能动的都来了!一双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同样的东西——饥饿,还有一丝被这饥饿逼出来的、近乎绝望的期待。看到我,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带着敬畏和感激的招呼声:“小七来了!”“小七啊!”……这年月,能带着大伙儿偷偷摸摸去弄口吃的,那就是活命的恩情。那眼神里的尊敬,沉甸甸地压在我肩上。
寒暄了几句,再三叮嘱了路上注意安全和听指挥,队伍便沉默而急切地出发了。夜路不好走,大家肚子里没食儿,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全靠一股对食物的渴望撑着。饶是抄了近路,紧赶慢赶,到达一线天那个隐秘的河湾时,月亮都爬得老高了,一看表晚上十一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