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蝉鸣裹着暑气往人衣领里钻。
苏青棠跟着萧承煜穿过三条青石板巷,鞋尖蹭过墙根的青苔时,她听见他低低问茶摊老板:"可见过左眼角有红痣、戴檀木珠串的绸缎商贩?"
茶摊老板正往粗瓷碗里筛茶末,手一抖,茶末撒在青布围裙上:"将军?
您说的可是常在南市摆摊的周老三?"他指了指东边飘着"福记绸缎"幌子的巷子,"方才还见他往巷尾搬货箱呢。"
萧承煜道了谢,大步往巷尾去。
苏青棠跟在他身后,能看见他肩背绷得像拉紧的弓弦——自林氏说出"檀木珠子"那刻起,他便一首是这副要碾碎什么的模样。
转过街角,果然见个穿靛蓝短打的汉子正往板车上码锦缎箱。
左眼角那颗红痣在日头下泛着暗紫,脖子上的檀木珠串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苏青棠的心跳陡然快了半拍,她伸手拽了拽萧承煜的衣袖:"是他。"
周老三听见动静抬头,看清萧承煜腰间的玄铁虎符时,手里的锦缎"啪"地掉在地上。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得板车轱辘吱呀响:"将、将军?
小的可没犯事......"
"没犯事便说清楚。"萧承煜往前一步,阴影罩住周老三,"十年前那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谁卖给你的?"
周老三喉结动了动,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两圈,突然扑通跪下:"是、是个姓苏的娘子!
小的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给了五两银子,说让小的把帕子卖给苏州城外的林氏......"
苏青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姓苏的娘子?"她蹲下身,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她可提过名字?"
"提过!"周老三忙不迭点头,"她说她叫苏婉儿,是苏州绣户家的嫡女,还说......"他咽了口唾沫,"还说这帕子要送到京城去,给镇北将军府的人看。"
"苏婉儿。"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他伸手将苏青棠拉起来,指腹擦过她掌心的红痕,"起来。"
苏青棠站起身,耳中嗡嗡作响。
十年前那个总爱捏她绣绷说"妹妹手真巧"的嫡姐,那个病得连绣架都扶不住的苏婉儿,原来早就将手伸到了这里。
她望着周老三颤抖的肩头,突然问道:"她可提过北疆?
或者什么人?"
"北疆?"周老三挠了挠头,"倒是说过一句'等将军回了京,这帕子能帮我大忙'。
小的真没多问,就图那五两银子......"
"够了。"萧承煜甩下块碎银在他脚边,"滚吧。"
周老三连滚带爬捡起银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蝉鸣,和苏青棠急促的呼吸声。
她望着萧承煜紧抿的嘴角,轻声道:"她从十年前就在布局。"
"不止十年。"萧承煜转身,手指轻轻抚过她发间的银簪,"你十岁替邻家姐姐绣的帕子,被她截了去。"他的拇指蹭过她耳垂,"当年你说那帕子'被野猫叼走了',原是被你姐姐拿走了。"
苏青棠的眼眶突然发酸。
十岁那年她蹲在院门口哭了整夜,母亲拍着她的背说"帕子没了便再绣",如今才知道,那帕子早成了苏婉儿手里的刀。
她吸了吸鼻子,拽住萧承煜的袖口:"回客栈吧,我要把这些线索理清楚。"
客栈的木窗棂漏进细碎的光,照在桌上铺开的绣帕上。
苏青棠将两块帕子并排摆开,十年前的旧帕子丝线己有些发暗,将军府那方却还鲜活得像刚下针。"她让人照着旧帕子重新绣了块,"她指尖划过针脚,"连断线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萧承煜靠在椅背上,拇指着茶盏边沿:"她要的是让我认定你是替身,再借这个由头......"他突然顿住,目光沉得像北疆的夜,"她联合了李尚书和赵侍郎。
三日前陈校尉截获密信,说有人要在秋狩宴上揭发'将军宠妾是亡妻替身'的丑闻。"
苏青棠的手一抖,帕子滑落在地。
她弯腰捡起时,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她要毁了我,更要毁了你。"
"毁不了。"萧承煜俯身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我萧承煜的妻,从来由我自己认。"他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但她既然动了手,便得付出代价。"
窗外传来敲门声。
小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小姐,陈校尉的人送了信来。"
苏青棠抽了抽鼻子,理了理衣襟:"进来。"
小玉捧着个封了火漆的信封进来,烛火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那人说这信要您亲自拆,还说......"她咬了咬嘴唇,"还说苏小姐今日去了李尚书府,到现在都没出来。"
苏青棠接过信,火漆上"陈"字的印记还带着余温。
展开信纸,墨迹未干的字迹跳进眼里:"青棠姑娘,苏婉儿今日辰时入李府,携锦盒一只,与李尚书密谈至未时三刻。
另,赵侍郎的亲卫昨日去过苏州码头,船票指向京城。"
"好个苏婉儿。"萧承煜从她身后望过来,声音冷得像刀,"她要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
苏青棠将信纸折好收进袖中,转身时眼里闪着光:"那我们便提前去掀了她的网。"她摸出腰间的檀木匣,"明日一早,我们去李尚书府。"
萧承煜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我让人备了马车,天一亮就走。"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青棠坐在案前磨墨。
萧承煜靠在床头看她,见她提笔在纸上写"苏婉儿 李尚书 赵侍郎 绣帕",然后画了个大大的圈。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睡吧。"萧承煜拍拍身边的空位,"明日要走的路还长。"
苏青棠吹了吹纸上的墨,将纸折成小方块收进妆匣。
她脱了绣鞋上床,缩进他怀里时轻声道:"将军,我突然不害怕了。"
"嗯?"
"因为......"她指尖点了点他心口,"这里有我。"
萧承煜低笑一声,将她搂得更紧。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妆匣上,映得那方小纸块泛着暖黄的光。
苏州城的更夫敲响三更时,李尚书府的角门悄悄开了条缝。
个穿青衫的身影闪进去,手里提着的锦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苏婉儿方才离府时,特意塞给下人的"赏钱"。
而此时的将军府客房里,苏青棠的手指正轻轻抚过萧承煜手背上的刀疤。
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知道明日,他们就要去揭开那层盖了十年的幕布。
至于幕布后面藏着什么,是蛇是蝎,是雷是电......
她攥紧了他的手。
大不了,一起劈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