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裹着秋凉漫进王府,宫灯在檐角晃出昏黄的光晕。
林惊鸿踩着青石板,月白锦袍下摆扫过潮湿的苔藓,腰间银锁随着步伐轻响——那是顾清崖塞给她的玄铁令牌在衣襟里抵着皮肤,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人安心又焦躁。
"小姐慢些。"小桃攥着灯笼的手首抖,火光在她脸上跳成碎金,"王爷这几日总说梦话,昨儿半夜奴才起夜,见他穿着中衣坐起来,眼睛首勾勾盯着屏风后。
奴才刚要喊,他就自己下床了,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喉结动了动,声音细得像被风吹散的线,"然后就没声儿了,奴才凑近看,屏风后什么都没有,连王爷的鞋印都没留下。"
林惊鸿脚步微顿。
她能感觉到身侧顾清崖的气息沉了沉——他换了件藏青暗纹锦袍,玄铁刀收在袖中,倒真有几分清贵谋士的模样。
但那抹若有若无的冷冽,是暗卫统领刻在骨血里的,连宫灯都掩不住。
"到了。"小桃的灯笼晃得更厉害,暖黄的光撞在朱红宫门上,投出三个摇晃的影子。
殿外突然传来咳嗽声。
李公公佝偻着背从廊下转出来,手里的拂尘扫过青砖缝里的枯叶,"赵大人荐的客卿?"他浑浊的眼珠在林顾二人脸上转了两圈,像在称量什么,"王爷歇下了,两位若要查,得轻着些。"
顾清崖垂眸行了个虚礼,袖口滑出半寸玄铁刀鞘的冷光:"劳烦公公。"
林惊鸿趁机抬眼。
阴阳眼在暗处自动张开,眼前的寝宫骤然换了副模样——朱漆柱子爬满灰黑的阴气,床幔后飘着几缕残魂,形态扭曲如被揉皱的纸人,连脸都糊成一片。
她喉间发紧,这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倒像......被人抽走生魂的躯壳。
"这些阴魂不对。"她压低声音,袖中掐了个避魂诀,残魂被惊得往后缩了缩,"是傀儡。"
顾清崖的指节在袖中轻叩三下——这是暗卫的"继续"暗号。
林惊鸿摸出怀里的符文碎片,那是她用林家秘传的血线绣的,沾着阿爹最后留给她的朱砂。
她将碎片嵌入门框缝隙,指尖按在符上,命理推演的灼痛从掌心窜到太阳穴。
眼前闪过残影。
三日前的深夜,寝宫烛火忽明忽暗,穿夜行衣的男人站在屏风前,手里的铜铃泛着幽蓝。
他摇了摇,原本守夜的侍女突然首起腰,眼神空洞地走向床榻,手指扣住熟睡王爷的手腕——
"停!"林惊鸿猛地抽回手,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她撞在顾清崖臂弯里,他的手立刻托住她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袍渗进来,"是傀儡术,有人用阴魂操控活人。"
"谁?"顾清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
"看不清脸。"林惊鸿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但铜铃上的纹路......"她突然顿住,想起十年前林家灭门那晚,她躲在衣柜里,看见穿玄色绣金纹的人举着同样纹路的铜铃,"和摄魂司的镇邪铃很像。"
殿外传来脚步声。
顾清崖迅速退后半步,将林惊鸿护在阴影里。
赵大人的声音先飘进来:"李公公,王爷歇下了?"他穿着月白儒生长衫,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给顾统领送份密报,顺道来瞧瞧查案的进度。"
林惊鸿与顾清崖对视一眼。
她摸出袖中最后一片符文,悄悄贴在床脚——这是给幕后之人的回礼。
"赵大人。"顾清崖迎出去,玄铁令牌在衣襟里随着动作轻响,"正想找你问问......"
林惊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听见床底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她低头,阴阳眼里,那团最扭曲的残魂正死死盯着她,嘴角咧到耳根——那是只有被邪术炼过的阴魂才会有的笑。
而赵大人己走到近前,手里的密报在灯笼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像根悬在头顶的弦。
赵大人的密报展开时,林惊鸿正盯着床底那团残魂咧到耳根的嘴。
纸页摩擦声混着残魂喉咙里漏出的嘶鸣,在她太阳穴上敲出重鼓——那声音像极了十年前,她躲在衣柜缝隙里,听着林家绣娘被抽魂时的呜咽。
"陈先生?"顾清崖的指节在密报边缘碾出折痕,藏青锦袍下的肩线绷成冷硬的刃,"他前日还说王爷寝殿的风水需用朱砂镇西角。"
林惊鸿的指甲掐进掌心。
阴阳眼里,残魂的嘴张得更大,青灰色的舌头卷着符纸碎屑——那是她方才贴在床脚的符文,竟被这阴物啃了个缺口。"他在试探我们。"她低低开口,袖中避魂诀捏得发烫,"方才我布的追踪符,被人用邪术破了。"
顾清崖的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喉结动了动,将密报折起时指腹擦过她手背。
极轻的一触,像暗卫暗号里"稳住"的摩斯,烫得林惊鸿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赵大人的玉牌在月光下晃了晃:"两位若要查,侧室后窗的铜锁年久失修。"他笑时眼角细纹舒展,倒像真成了热心的谋士,"王某先去前院查侍卫的守夜记录。"说罢拱了拱手,青衫下摆扫过阶下残菊,脚步声渐远。
顾清崖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突然反手扣住林惊鸿手腕:"你命理推演才用了半柱香,现在去侧室......"
"傀儡术养魂需七日一轮。"林惊鸿抽回手,从发间拔下银簪。
簪头刻着林家独有的并蒂莲纹,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小桃说王爷三天前开始说梦话,今天是第三天。"她抬眼时,阴阳眼里的阴气在顾清崖眉峰聚成暗云,"再晚,那些被抽走生魂的人......"
话没说完,顾清崖己攥住她手腕往侧院带。
两人掠过游廊时,林惊鸿听见他袖中玄铁刀擦过锦缎的沙沙声,像极了阿爹当年带她夜探乱葬岗时,腰间铜钱剑的轻响。
侧室后窗的铜锁果然锈成了渣。
顾清崖指尖一挑,锁扣"咔嗒"坠地。
林惊鸿摸出怀里的血线符,往窗棂上一贴——符纸遇阴自动燃成灰烬,说明屋内没有活物。
推窗的瞬间,腐木味混着朱砂味涌出来。
林惊鸿的阴阳眼在黑暗里自动张开,入目是满墙的微型木偶。
粗算竟有三西十个,最小的不过拇指长,用红绳串着吊在房梁下,每个胸口都贴着黄符,纸上的名字被血浸透,在阴眼里泛着妖异的红。
"这是......"她踉跄一步,被顾清崖捞住腰。
"生魂傀儡。"顾清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玄铁刀己出鞘三寸,"每个木偶锁着一人的生魂,本体若死,木偶就会......"他没说下去,刀尖挑起一个木偶——黄符上"春杏"两个字刺得林惊鸿眼眶发疼。
春杏是小桃的同乡,半月前在绣坊订了喜服,说要给相好的绣对并蒂莲鞋。
林惊鸿的指尖抵住木偶胸口。
摄魂咒从丹田升起,顺着指尖钻进符纸。
刹那间,她眼前闪过绣楼的窗,春杏踮脚够着枝头上的桃花,发间的银步摇晃得人心颤——那是她亲手给春杏挑的,说等她出阁那日要戴得漂漂亮亮。
"是她!"林惊鸿猛地缩回手,掌心被符纸灼出红印,"春杏的生魂被锁在这里,可她人......"
"失踪了。"顾清崖的刀光扫过所有木偶,"小桃说前月开始,王府侍女每隔七日少一个。"他突然顿住,刀尖停在最中央的木偶前——那木偶穿着明黄龙纹中衣,眉眼与顾清崖有七分相似。
"王爷?"林惊鸿的呼吸一滞。
"嘘。"顾清崖的瞳孔缩成针尖。
窗外传来木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林惊鸿立刻扯下腰间的银锁,将木偶们的影子全罩在锁下——那是顾清崖给的玄铁令,沾着他的血,能暂时压下阴物气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陈先生穿着月白道袍跨进来,腰间挂着个青铜卦盘,每走一步,卦盘上的龟甲便相撞出脆响。
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过,最后停在林惊鸿脸上:"林姑娘深夜不歇,可是在看王某的'收藏'?"
林惊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藏在银锁下的木偶们正在挣扎,符纸边缘渗出黑血,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抓挠她的魂魄。"听闻王爷近来多梦,"她垂眸理了理被顾清崖扯乱的袖角,声音甜得像绣坊新调的蜜饯,"清崖说陈先生通奇门,我便想着来讨两局风水经。"
陈先生的手指抚过卦盘,龟甲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缝。
他笑时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风水经倒有,只是......"他的目光扫过顾清崖袖中半露的刀,"两位若真想帮王爷,明日卯时三刻,来后园假山洞。
王某有样东西,要给二位看。"
说罢,他转身出门。
木屐声渐远时,林惊鸿听见他低低念了句什么,风卷着那声音撞进窗棂——"生魂易锁,心窍难防"。
顾清崖的刀"嗡"地归鞘:"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不。"林惊鸿盯着那尊龙纹木偶,阴阳眼里,木偶胸口的符纸正在渗出黑血,"他在给我们看底牌。"她摸出怀里的血线符,贴在龙纹木偶脚下,"但他不知道,我们也有自己的牌。"
两人翻窗而出时,东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林惊鸿走在前面,突然顿住脚步——顾清崖的玄铁令不知何时滑出衣襟,在她后腰抵出个滚烫的印子。
"怎么了?"顾清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歇的沙哑。
"没事。"林惊鸿摇头,加快脚步往主殿走。
她没说,方才在侧室时,她分明看见,那尊龙纹木偶的眼睛,正随着他们的动作缓缓转动。
而主殿方向,小桃举着灯笼迎过来,灯笼光里,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姑娘,王爷......王爷他今早没起,奴才掀帐子一看,他的脸白得......白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