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苍樰到楼家村的时候是傍晚了,这是时间段路上都是收活的人,扛着锄头,或者背着装满牛草的背篼,身后还跟着一条大水牛。
楼苍樰见来人就打招呼,村里的人见他回来了,客套着叫他改天去吃饭。他走到隔壁的一个叔叔家门口时,里面一偏一斜的走出来一个留着一撮胡子的男人,男人脸上黝黑,分不清是脏污还是什么,现在己经是五月的天气,他的身上还套着那件青布衣衫。
青布衣衫肩头破了洞,被粗糙的补上了,他眼睛浑浊,问了一句站在门口的年轻人:“是哪个啊?”
“溪山叔,”楼苍樰跨过门栏走进去:“是我。楼苍樰。”
“苍樰?”楼溪山揉了揉浑浊的眼睛:“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啦?放假啦?”
“哦,我毕业了,”楼苍樰站在庭院中,将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解释了一番。
楼溪山还有一个儿子,叫楼台,比楼苍樰小几岁,今年也应该大学毕业:“小台也是这几天回来,他跟你联系了吗?”
楼苍樰摇摇头,楼台他们很久都没联系过了。
楼苍樰跟楼溪山寒暄了一会儿就道了别,回了自己家。他的家有一个小院子,院落的大门一推开,满地黄叶纷飞,而一抬头,在此地长了十多年的紫藤花树己经从门檐处垂落下来,花苞坠着藤蔓,楼苍樰抬手轻轻一碰,那些花苞便摇摇晃晃。
上一次走得时候还是去年春节。而这些景物依旧鲜活,守着那扇门。
楼苍樰先将行李放好,换了衣服挽起袖子开始干活,极其专注,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周围无人打扰,将院落,台阶,枯枝败叶都扫了个干净,又将内屋厨房,卧室也都开了窗通着风。首到手机响的第三遍,才终于将那些灰尘扫除了院外。
“喂?”楼苍樰看见来电声音雀跃。
“怎么不接电话?”行天南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楼苍樰与世隔绝的心情又被重新拉了回去:“安全到家了吗?”
“刚才手机放包里了,没听见。”楼苍樰坐在一旁的摇椅上,双脚不自觉的盘上去,身体轻轻往后躺着,抬头间,紫藤花落在他眼里:“到家了。你在做什么?吃晚饭了吗?”
“嗯,换完衣服就去吃,晚上有个聚会。”行天南边说边扣衬衫扣子:“你呢?在干什么?”
“我在····”楼苍樰看见那紫藤花被晚风吹得摇晃,像找不到落脚点:“我在打扫卫生,很久没回家,到处都是落叶。”
“晚上吃什么?”行天南穿上西装外套,走到镜子前。
“嗯····”楼苍樰思考了一会儿:“番茄鸡蛋面。”
“你都这么久没回家,”行天南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神情:“哪里来的鸡蛋跟番茄。”
“我旁边住着叔叔婶婶,准备待会儿去找他们借一些。”楼苍樰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他们都很好,改天我去帮他们干活,当作答谢。”
行天南突然笑出声来。镜子中的他其实己经非常疲惫,但听着楼苍樰对他拉家常,也莫名被楼苍樰的惬意所感染。
“行天南。”楼苍樰听着他笑声,不放心的说:“晚上少喝点酒,回家的时候要让官哥送你上楼,别一个人上去。”
“嗯。知道了。”
行天南挂了电话,楼苍樰又坐在摇椅里发了会儿呆,眼前的己是暮色沉沉,星星点点的光点从远及近的亮起来。他站起身拍拍手,拉开院门,准备去叔叔婶婶要鸡蛋跟番茄。
等番茄鸡蛋面煮好以后,率先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行天南。
行天南没回。
晚上十一点,楼苍樰锁好院门,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他快速跑进去接听,那头是行天南的声音,不过比起下午,行天南明显的喝了酒。
楼苍樰喂了好几声,叫了行天南好几声,对方都没回应,首到楼苍樰以为是误触,才听到行天南的声音:“苍樰。”
“嗯。”楼苍樰翻了个身,将手机压在耳朵旁:“你这是喝了多少?吃过醒酒药了吗?”
行天南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行天南又迷迷糊糊的说:“吃过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行天南那头没回话了。
过了大致几分钟,楼苍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对着手机说了晚安,将手机插上充电器,偏头睡过去了。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楼苍樰睡前想,等他将过去做一个完整的答复,或者,等他将过去的自己完全的抛开,割断,他便毫无顾忌的迈出第一步,他要重新爬上那片山去签订契约。
跟行天南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对楼苍樰来说犹如脱胎换骨,他身上的怯懦,隐藏起来的不堪,不愿意改变现状,和服从阶级带来的自卑,都消散了,随之而来的只有无限的勇气,将此时的他重塑了一身新的血肉。
第二天一早醒来,外面天光大亮,他一翻手机,十点整。他很少睡到这个时辰,可能是昨天赶车太累,今天答应了隔壁溪山叔,去帮他玉米地除草,楼溪山是个跛脚,生下就来带残疾,农活不多。
楼苍樰快速洗漱完吃了饭,就去地里找楼溪山。
别看楼溪山是个跛脚,干活的速度一点也不比楼苍樰速度慢,没一会儿半块地的杂草就干净许多。
“苍樰,”楼溪山站在比他高一处的玉米地里:“待会儿你得帮我把那沟掏一掏,这几天天气预报说有暴雨。我怕淹了这玉米根。”
楼苍樰表示没问题,楼溪山就算不说,这事儿他也很熟悉了,从小干的活。
两人在地里忙活一天,暮归时,楼苍樰的手机响了,他扛着锄头走在楼溪山后面,行天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楼苍樰抖了抖裤兜里的草屑:“下班了?”
“嗯,”行天南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捏了捏眉心,因为长时间的盯着电脑,眼睛又涩又干:“你在干嘛呢”
“我?”楼苍樰看着在黄昏下泛黄的稻穗,说:“你等等。”
楼苍樰放下锄头,自拍了一张照片过去,照片里他的体恤有些脏了,因为汗水打湿了头发,整个额头都露出来,圆润又,脸上挂着微笑,手心抵着锄头手柄顶端,将下巴靠在了手背上。
背后是橙红色的余晖,周围有些乌云团。
行天南看着那张照片很久,笑意荡漾在眉梢,他按了保存,接着跟楼苍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