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府内,同样在讨论着这件事。
姒景娴虽是王爷,但她的府邸比起太女的东宫来说,也丝毫不逊色。
甚至有许多物件,连东宫也没有。
比如她此刻放在书房中的这座屏风,便是去年生辰时陛下所赐,以云母片镶嵌,珍贵异常。
就连她现在手中拿的犀角杯,也是番邦进贡而来,可作酒器,亦可验毒。
她晃着手中的琥珀色液体,脚步不疾不徐地在屋子内走动,眸光时不时瞥向下首的几位谋士,“以诸位之见,是谁传出这样的谣言,想要对本王不利?”
“以下官之见,定是太女所为。”一位瘦长脸的女人,着腰间的玉佩,笃定地说道。
另一位圆脸三角眼的女人摇着头道:“若歌谣是太女所为,那这天降奇石呢?”
“王大人既然都说是天降了,那自然是上天对咱们王女的厚爱,依下官之见,王女乃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她话音落下,屋子内的人齐刷刷跪地,“恭喜王女,贺喜王女。”
午后正盛的日光,照在云母屏风上,留下一地错落有致的影子,仿若暗地里开出的花。
虽知是恭维,但煜王还是一脸受用,她笑得温和,抬手让众人起来。
左侧高几上的狻猊炉中香雾缥缈,上好的龙脑香缓缓散开在室内,清凉的气息与酒液的醇香交织在一起,掠过每个人的口鼻。
“话虽如此,但此事不能不防。”
语罢,煜王坐在书案后,拿起一把绣着兰花的团扇,一下一下摇着,有微风荡开一圈暑气。
“王女不必过于担心,陛下爱重王女胜过东宫,定不会相信此事和王女有关。”
“张大人此话没错,此事说不定是个契机,可以探探各方的动静,尤其是……”
她朝上拱了拱手,意思不言而喻。
几人跟着点头,“先前拿了不少东宫的把柄,此番正好乘胜追击,定能压得东宫没有还手的力气。”
“哈哈,好。”煜王朗笑一声,抬手道,“来人,拿酒来。”
“本王要与诸位共饮,以贺大计有成。”
“臣等恭贺王女洪福齐天。”
又是一番奉承,小小的天地中,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天际骤然暗下来,一层阴云遮盖了原本的光亮,花草树木急速地摇曳。
谢吟风站在东宫的门口,被疾风吹得睁不开眼,待一切平静,她的目光不期然和门内的人对上。
一个风卷长裙,仍旧身姿笔挺,一个风沙遮眼,仍旧目如鹰隼,红墙黛瓦静静矗立在天地间,一侧站着素白长裙,一侧站着紫袍官服。
擦肩而过的瞬间,风乍起,谢吟风从容而拜,“见过姚大人。”
姚紫,当年平阳王府一案的主审官。
“你是宁安侯?”
来人停下脚步,谢吟风眼眸半垂,应道:“正是。”
话落一声闷雷砸下,随即有脚步声响起。
谢吟风回头,只看到一角飘扬的袍摆。
“臣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东宫书房内,姒景容看着下首的人,笑着道:“起来,不必多礼。”
谢吟风勾唇一笑,她可记得初次拜访时,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果然今时不同往日。
“不知吟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姒景容挥着一把折扇,嘴角噙着笑,丝毫看不出先前的焦急和无奈,有的只是淡淡的审视。
“臣近日听闻京中流言,十分担心殿下,故而冒昧拜访,还望殿下恕罪。”
“哦,不知是什么流言?”
姒景容眉头轻皱,一脸疑惑,仿佛并不知她说的何事。
谢吟风故作慌张地抬头,“这,这,殿下竟不知?”
“你且仔细说来,容本宫一听。”
姒景容折扇一合,隔着书案点着她。
“殿下恕罪,是几句歌谣,说的是‘东街小儿唱,西街小儿和。姒水泛金波,景云绕宫阁。娴雅神女至,帝座焕星河。龙袍自此归,国盛民安乐。’”
“臣听罢,实在惶恐。”
“原来是这几句,本宫倒是听下面人说起过,但此事该担心的好像另有其人。”
她踱着步走到谢吟风面前,用折扇抵着她的肩膀,“吟风以为呢?”
“这……”谢吟风沉吟片刻道,“臣以为殿下若置之不理,并不是一件好事。”
“哦,你说说看。”
姒景容走到上首坐下,捏着折扇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倒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一则,此流言蛊惑人心,殿下身为储君,如果放任不管,定会招来朝臣非议。”
“二则,臣观此流言意指煜王,若被有心人利用,对殿下实在不利,还请殿下明鉴。”
“吟风当真是孤的左膀右臂。”
姒景容‘噌’一下站起身,手里的折扇不停摇晃着,似是在平复心情。
她快步走到谢吟风跟前,弯下腰凝视着她,“依你之见,本宫该如何?”
“以臣之见,殿下此时应该示弱。”
“示弱?”
“对,臣之愚见,殿下不妨一听。”
谢吟风拱手,视线仍旧半垂着,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
“京都传出这样的流言,陛下定会对殿下和几位王女有所猜疑,甚至心中也会产生动摇,然若殿下主动示弱,上折子辞去储君之位,则结果定不一样。”
姒景容心中一惊,严厉道:“你竟然是让本宫辞去储君之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请殿下恕罪,容臣说完。”
谢吟风跪下请罪,“殿下此举乃置之死地而后生,陛下万不会应允,退一万步讲,就算陛下同意,朝臣也不会同意。”
“只要殿下对辞去储君之位表现得越发真切,朝臣便越能感受到殿下的宽和仁厚之心。”
“看似殿下退了一大步,实则是让陛下知道殿下不欲姊妹争锋,心存仁爱,以此可博得陛下的心软,同时赢得朝臣的推举。”
她说完,屋子内安静得可怕。
谢吟风感受着头顶如利剑一样的目光,越发恭敬地跪着。
姒景容瞳色微深,没想到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被她迎刃而解,思虑片刻后亲手将人扶起来,“吟风如此为孤思虑,孤甚为感激,不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吟风知道,有所求才能让眼前的人心安。
她抬眸恳切道:“殿下,家母病逝,需守制三年,臣和胞妹不能任官,也不能参加科举,臣想求殿下的一份垂青,待除服之后,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便是如此?”
“便是如此,家母临终嘱托,让臣光耀门楣,若谢氏一门在臣的手中凋零,臣无颜得见谢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