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二字脱口时,艾琳喉间泛起的铁锈味几乎要将她呛住,她充耳不闻丈夫愤怒的咆哮,任由思绪被拽回遥远的从前。
十七岁的午后在剥落的墙皮间骤然复活——她躲在古代魔文教室窗台后,黄油啤酒的泡沫还凝在唇角,阿拉里克的魔杖尖悬在头顶三寸处,她慌忙用袖口蹭掉嘴边的酒渍,试图用讨好的笑化解即将到来的扣分。
那时她总把羊皮纸卷成望远镜形状,追着教授探寻遥远精灵古国的样貌,裙摆上的月长石粉末簌簌落在地板上,像撒了一路未拆封的星尘。
托比亚斯的酒瓶猛地砸到地上发出碎裂的响声,艾琳猛地闭上眼——十七岁的黄油啤酒在泥水中碎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厨房水槽里泡发的土豆,和西弗勒斯眼角未干的泪痕。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阿拉里克眉峰微蹙,指尖银芒如蛇信飞射而出,本在大声咒骂的男人骤然僵住,双眼翻白软倒在地,呼呼大睡。
他转身凝视艾琳——那个曾经总在课后追着他问问题的少女,如今面容憔悴如褪色的旧画卷,语调里罕见地染上几分晦涩的痛惜,“你本不该困在这样的星轨里,艾琳。”
“别说了!”艾琳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积灰的橱柜,发出沉闷的钝响。
她记得这个眼神——在她放弃旧世密火学会邀请的那天,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西弗勒斯的目光如受惊的幼兽般蜷缩,在她与阿拉里克之间慌乱游移——少年突然冲上前来,单薄的脊背紧绷如弓弦,挡在她身前时带起的风卷着墙角的蛛网。
艾琳垂眸望着才到自己腰间的孩子,西弗勒斯三岁那年的煤烟熏呛突然漫上喉头——灶台上糊掉的甘蓝汤咕嘟作响,托比亚斯的巴掌裹挟着酒气劈面而来,她蜷着身子将孩子护在围裙下,听着男人骂他们是“怪物”的粗哑嗓音,感受着怀中幼童因恐惧而发抖的小小身躯。
此刻少年发间的药水味混着雨水,竟与记忆中月长石粉末的味道诡异地重叠。
“求您...教授,”艾琳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雨水打湿的纸页,“带他走。”
她抓住西弗勒斯的手按在阿拉里克的掌心,少年腕间的灼伤与她身上的伤口是那么相似,“别让他像我一样,把天赋烂在泥里。”
雨声突然变大,打在积灰的玻璃窗上,像极了霍格沃兹城堡的雨滴。
艾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多年前偷喝黄油啤酒时一样剧烈。
阿拉里克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如星棘花瓣坠地般碎在雨幕里。
他望着眼前被生活碾作尘埃的艾琳——那个曾在古代魔文课上用精灵语默写十二世纪星图、在魔药竞赛中改良缓和剂配方的少女,此刻正蜷缩在蛛网密布的阴影里,指尖早己没了当年抄录他讲义时的墨渍。
他知道有些根系一旦扎入泥沼,即便用最纯净的精灵泉水灌溉,也再难长出通向星空的藤蔓。
她落在了这片沼泽地里。
艾琳看着两人走向雨幕,早己模糊的记忆却突然想起阿拉里克第一堂课上说的话:“星棘花需要两种土壤才能绽放——精灵的月光,和巫师的篝火。”
她摸出藏在橱柜深处的魔杖,杖身刻着的星棘花图案早己被磨平,却在指尖触碰的瞬间,微微亮起一点微光。
西弗勒斯攥紧母亲塞来的钱袋,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边是充满打骂与药水味的窄小房屋,另一边是母亲曾经奔跑过的、充满星辰与荆棘的魔法世界。
当他跟着阿拉里克走向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母亲正站在门口,她的目光与他相撞,那一刻,少年仿佛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像即将熄灭的火苗突然窜起的火星。
阿拉里克走在前方,深蓝色长袍上的黑荆棘纹章与星辰银斑交相闪耀,宛如行走的夜幕,缀满未被讲述的故事。
雨还在下,但少年发现自己不再畏惧潮湿——他应该属于更辽阔的天地。
而在他们身后,蜘蛛尾巷23号的大门缓缓关闭。
艾琳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终于任由泪水混着悲伤滑落。
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过去重逢,但此刻,当她听见儿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突然意识到,或许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就像深埋地下的种子,只要有一丝星光,就能重新发芽。
她终于敢承认,她从未熄灭过的,除了对魔法的热爱,还有对曾经的自己的期待:那个没有嫁给托比亚斯·斯内普的女孩,那个戴着荆棘发卡的密火学会新星,那个本该在星棘花盛开的林地,与星辰和荆棘共舞的艾琳·普林斯。
可惜。
“太晚了……”
斯内普夫人用围裙角蹭去泪痕,瘦弱的脊背在拖拽托比亚斯的过程中弓成脆弱的弧度,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得沙发吱呀作响。
她将魔杖重新塞进橱柜最深处,厨房的铁锅结着隔夜的油垢,甘蓝汤的酸腐味混着雨水从窗缝钻进来,她机械地往炉子里添煤。
窗外的雨势渐猛,蜘蛛尾巷的阴沟里漂着烂菜叶,远处工厂的汽笛声刺破铅灰色的天空,惊飞了窗台躲雨的小鸟。
“该醒醒了。”她对着蒸腾的热气自言自语,声音像被水泡发的羊皮纸。
托比亚斯在沙发上发出含糊的鼾声,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碎掉了,如同炉子里最后一块煤化作灰烬。
雨水顺着烟囱灌进厨房,浇灭了刚燃起的火苗。
她望着那渐渐冷下去的铁锅,突然笑了——那是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空洞的笑。
“再见了,艾琳·普林斯。”她对着布满水渍的窗户轻声说。
镜中人眼角的皱纹里嵌着脏污,发间的银线比昨晚又多了几根,唯有眼底那点余温,还在固执地跳动,像被雨水反复浇淋却始终未灭的火星。
她转身走向客厅,拖把拖过地板的声音里,混着记忆中霍格沃茨特快的汽笛声。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仿佛只是她的幻听,却又太重了,重得像整个魔法世界的星光,都压在了她发皱的围裙口袋上。
炉子里的灰烬终于不再冒烟。
斯内普夫人拿起了抹布,开始擦拭托比亚斯那沾满泥渍尘土的皮鞋。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最后那点星光还是不甘心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