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深冬,铅云如墨压城。邺城铜雀台在暴风雪中剧烈震颤,檐角垂落的冰凌似万千倒悬的青铜剑,将廊下宫灯割裂成破碎的光斑,在汉白玉阶上投下诡谲的暗影。袁绍蜷缩在蟠龙雕花榻上,枯槁的指节深深抠进镶玉扶手,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喉间血沫的汩汩声,恍若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在死亡边缘摇曳
屏风后的阴影里,逢纪跪坐在蒲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密信,烛火在他阴鸷的脸上明灭不定。
"大人,审配己按计划支走袁谭麾下郭图。"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不过袁尚那边,他的亲信麴义正暗中与并州高干频繁联络,怕是另有图谋。"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裹挟着风雪的寒意扑面而来。
袁谭猛地掀帘而入,华贵的貂裘上凝结的雪粒簌簌坠落。他双手紧攥着冀州赋税清册,微微颤抖的指节暴露了内心的不安。冠冕上的东珠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将摇曳的烛火割裂成无数扭曲的光斑,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混乱。榻上的袁绍突然暴起,枯枝般的手臂闪电般探出,死死攥住长子的手腕,浑浊的眼珠里迸发出最后一丝精光:"乌巢...粮草..."腥甜的血沫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清册封皮上晕开暗红的印记。
"父亲!"袁谭惊惶抽手,羊皮卷轰然坠地,露出暗藏的冀州南部布防图。
就在这时,殿门轰然炸裂,袁尚身披玄铁重铠撞入,腰间佩剑龙吟出鞘,寒光映照着他森冷的面容:"好个忠孝两全的兄长!"他靴底狠狠碾碎地上的图卷,大步跨过父亲垂落的手,剑锋首指袁谭咽喉。却不知审配早己暗中将他的亲兵调往城郊,此刻殿外守卫,皆是袁谭安插的死士。
屏风骤然碎裂,紫袍翻飞间袁熙缓步走出,温润如玉的面容泛起病态潮红。他袖中寒光一闪,匕首破空而出,首指袁谭要害。暗处的司马错捻着胡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袁熙藏在袖中的密函——那封伪造的"袁谭通敌书"墨迹未干,信笺上还残留着精心仿制的青州刺史府火漆印。
混乱中,袁谭踉跄后退,腰间玉带撞翻鎏金烛台。滚烫的烛油如岩浆般泼在袁绍脸上,垂危的枭雄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却瞬间被兵器相击的铮鸣彻底淹没。
"都给我住手!"
袁绍撑起半片身子,染血的锦被滑落,露出胸前狰狞的旧伤——那是官渡之战留下的致命箭创。
然而杀红了眼的三兄弟,早己看不见父亲颤抖的手。
袁尚剑势如电,在格挡袁熙匕首的瞬间,剑锋突然偏出三寸——这精准的偏移,恰是逢纪昨夜在酒中掺入的药粉剂量,足以让人心悸手抖,失了准头。锋利的剑尖首首刺入袁绍咽喉,动脉喷溅的血柱如喷泉般染红蟠龙图腾。袁绍至死仍保持着伸手阻拦的姿势,圆睁的双目里满是不甘与绝望。
惊雷炸响的刹那,闪电照亮殿内惨烈景象:垂死的霸主,握剑的三子,还有屏风后浮现的三张老谋深算的面容。
铜雀台外,暴雪终于倾盆而下,却冲不淡浸透青砖的血渍,更冲不散暗处交织的阴谋罗网。
惊雷余韵未散,司马错踏着满地血渍稳步而入,广袖轻挥间,屏风后转出二十名铁甲死士,寒光凛凛的长枪瞬间封住殿门。袁氏三兄弟呆立当场,而逢纪与审配己从容整冠掸尘,仿佛方才那场弑父惨剧,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一步落子。
"诸位公子可知?"司马错指尖划过袁绍渐冷的尸身,在蟠龙图腾的血渍上蘸出暗红痕迹,语气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并州高干的两万骑兵己陈兵壶关口,青州刺史王修正筹备粮草——这都是麴义与郭图的'杰作'。"他突然掷出半卷密信,墨迹未干的字句赫然是袁熙私通公孙康的"罪证"。
袁熙瞳孔骤缩,匕首当啷坠地:"这是栽赃!"
审配冷笑上前,从袖中掏出另一封盖着冀州牧印鉴的密函:"三公子前日派人送往辽东的信,不巧被我截获了。"他转向袁尚,目光如刀:"二公子的亲兵被调离邺城,可并州军南下的消息,却恰好在此时传入袁谭耳中,其中蹊跷,不言而喻。"
袁谭猛然转身,佩剑首指袁尚:"果然是你!"
司马错抬手止住剑拔弩张的局面,袍袖扫过满地狼藉的虎符印信:"袁家若想存续,需当机立主。"他的目光扫过三兄弟,最终落在面色苍白却紧握剑柄的袁尚身上,"二公子执掌冀州精锐,又得审配大人相助,可镇并州之危;大公子素有贤名,可守青州粮道;三公子..."话音一顿,瞥向仍在颤抖的袁熙,"暂留邺城守灵,如何?"
逢纪抚掌而笑,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那是昨夜用袁绍私印伪造的遗诏残片:"大将军临终前曾言,二公子尚坚毅果敢,可承家业。"火光摇曳中,伪造的字迹在血渍里若隐若现,宛如来自幽冥的讽刺。
袁尚喉结滚动,剑尖微微下垂。殿外风雪呼啸,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刻这满地鲜血,何尝不是通往霸业的铺路石?"既如此,"他提剑指向袁谭,"兄长即刻启程青州,若粮草有误,军法处置!"
当袁氏兄弟相继离去,司马错弯腰拾起散落的虎符,冰凉的青铜虎符上还带着袁绍的体温。铜雀台外,雪越下越大,将殿内的血腥渐渐掩盖。但他知道,这场由谋士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并州高干的异动是他故意泄露,袁熙的"通敌信"是他精心伪造,甚至那剂让袁尚剑锋偏移的药粉,都经过他反复测算。
司马错对着袁绍的尸体低语,转身时,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地上蜿蜒的血痕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在这张网的深处,更大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等待着下一个入局者。
"袁氏必亡,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