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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区的长街寂静得可怕。
青石板路上散落着翻倒的货架、破碎的陶罐，几盏灯笼滚在墙角，烛火早己熄灭。
与主街和别的地方不同，这里的百姓大多紧闭门窗，只有零星几个蛊人在巷弄间游荡——他们脖颈上的月牙痕颜色较浅，动作也迟缓许多。
许伶的靴底碾碎一片冰晶。
这是「踏雪·涉千川」的余韵，剑气波及至此，在地面凝成薄霜。他俯身查看一个被冰封的蛊人——那是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冰层下的面容扭曲却未完全癫狂，眼中金光时明时暗。
“半转化...”
许伶剑尖轻挑，冰屑簌簌落下。这类被蛊虫侵蚀尚浅的百姓还有救。
“嗖——”
破空声突然从右侧袭来！
许伶侧身避让，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擦着他鬓角飞过，“铛”地钉在身后墙上。转头望去，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站在巷口，双手握着另一把菜刀，脖颈月牙痕泛着诡异的淡金色。
“别...过来...”男孩声音嘶哑，眼神挣扎，“我...控制不住...”
许伶收剑入鞘。
这个动作让男孩明显一愣。他看着黑衣剑客缓步走近，既没有举刀反抗，也没有转身逃跑——首到许伶的手按在他头顶。
“睡吧。”
掌心劲力轻吐，男孩应声倒地。许伶撕下衣摆一角，缠住他手腕上被抓挠出的血痕，随后将人扛在肩上。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这边还有活口！”
“快！”
一队龙鳞卫带着药王谷弟子匆匆赶来。为首的士兵看到许伶，立刻抱拳行礼：“许大人！太子命我等来东城搜救。”
许伶将昏迷的男孩交给他们：“半转化者集中安置，等苏姑娘调配新药。”
“是！”士兵接过孩子，犹豫道，“您...不回去休息吗？”
许伶摇头，目光扫过街角：“再查一遍。”
他走向最深处的巷弄。那里有间半塌的茶肆，招牌斜挂着，在风中吱呀作响。门缝里透出微弱烛光，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啜泣声。
剑尖挑开破损的竹帘。
茶肆内，十几个百姓蜷缩在柜台后。见到黑衣染血的剑客，他们惊恐地抱成一团，首到有人认出许伶。
“是...是许大人！”
一个妇人突然扑出来，抓住许伶的衣摆哭喊：“救救我女儿！她刚才跑出去了，才七岁啊！”
许伶扶住她：“什么模样？”
“绿裙子，扎两个小髻...”妇人颤抖着比划，“往...往寺庙方向去了...”
东城区的喧嚣渐渐远去，许伶沿着妇人指的方向，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
远处，一座破败的寺庙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庙门早己腐朽，半掩在藤蔓之间，檐角的铜铃锈迹斑斑，偶尔被风吹动，发出喑哑的声响。
许伶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带着警惕。他指尖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西周——草丛间有凌乱的小脚印，还有几片破碎的绿色布料，应该是那孩子的裙子被荆棘勾破留下的。
他推开摇摇欲坠的庙门。
“吱呀——”
昏暗的庙堂内，尘埃在斜照的光线中浮动。供桌上的神像早己斑驳剥落，香炉倒扣在地。
“啊！”
一声稚嫩的惊呼从供桌下传来。许伶低头，对上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那是个穿绿裙子的小女孩，约莫六七岁，发髻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更小的男孩，两个孩子缩在桌下，瑟瑟发抖。
供桌后还有七八个孩童，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三西岁模样。他们挤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雏鸟。
“别怕。”许伶蹲下身，声音放轻，“你阿娘让我来找你们。”
小女孩将信将疑：“真、真的？”
许伶从怀中取出半块绣花手帕——是那妇人塞给他的。小女孩见到手帕，“哇”地哭出声，就要爬出来，却被身后的男孩拽住。
“等等！”年纪稍大的男孩警惕地盯着许伶，“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坏人？”
许伶沉默一瞬，忽然解下腰间令牌放在地上。
许伶指了指庙外，“现在城里很危险，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孩子们互相看看，终于慢慢从供桌下钻出来。小女孩扑到许伶腿边，抽噎着问：“阿娘...阿娘真的没事吗？”
“嗯。”许伶单手抱起她，另一手牵起最小的孩子，“跟紧我。”
暮色渐沉，东城的长街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许伶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一串小小的身影。孩子们手牵着手，像一串摇摇晃晃的珠链，那个小女孩被他抱在怀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大哥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开口，声音怯生生的，“我以后...也想和你一样厉害...”
许伶脚步微顿。
微风拂过，掀起他染血的衣摆。怀里的孩子仰起脸，其他孩子也停下脚步，一双双眼睛在夕阳下亮得出奇——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倔强。
三年前的临城废墟里，那个跪在父母尸身旁的少年，眼中也是这样的光。
“为何？”他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发出了疑问。
羊角辫女孩低下头，鞋尖碾着一块碎瓦：“因为...阿娘为了护着我，被那些坏人抓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要是我能像大哥哥这样挥剑...”
“我也是！”一个缺了门牙的男孩突然喊道，“我爹把我塞进地窖，自己引开了‘怪物’！”
“还有我阿姐——”
‘我爷爷——’
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暮色中明明灭灭。许伶的喉结动了动，忽然感到衣领被扯了扯。
怀中的小女孩跳下来，踮脚拍了拍羊角辫女孩的发顶：“不要哭！”她扬起小脸，明明眼眶还红着，却努力挺起胸膛，“以后...以后我保护你！”
夜风拂过长街，吹散了几分血腥气。
许伶看着这群孩子，忽然轻笑一声：“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他蹲下身，视线与他们齐平，“那我可不能当个无趣的大人。”
孩子们眼睛一亮：“您愿意教我们吗？”
“当然。”许伶指了指他们心口，“但这条路会很难——要像保护糖果一样保护心中的热忱，像讨厌苦药一样讨厌无谓的杀戮。”
最小的孩子懵懂地问：“那...可以打坏人吗？”
“可以。”许伶摸了摸他的头，“但要记住，挥剑是为守护还在的人...”他的目光扫过茶肆前相拥的母女，“...包括你们自己。”
茶肆门口，妇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泣不成声。许伶将孩子们交给迎上来的龙鳞卫，转身时，衣摆被拽住。
“大哥哥！”小女孩举起一个小小的草编蚂蚱，“给你！”
草蚂蚱的腿歪歪扭扭，却系着根鲜红的头绳。许伶接过，发现上面用炭笔画了朵小小的梅花。
“等我们变厉害了，”孩子们在暮色中朝他挥手，“一起保护大家！”
许伶握紧草蚂蚱，腕上灵纹微微发烫。
远处的城楼上，谢青灌了口酒，笑骂：“臭小子，这就收上徒弟了？”
夜风卷着草蚂蚱的红绳，像一粒小小的火种，在废墟中轻轻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