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浅的杏色衣袖被夜风轻轻掀起,露出腕间一枚褪色的红绳——那是幼时娘亲为她系的平安结。她望着蜷缩在奶奶尸身旁的孩童,指尖无意识地着红绳磨损的边缘。
孩童的哭声渐渐低弱,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他脏兮兮的小手还攥着奶奶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夏浅转头看向许伶。
月光描摹着她的侧脸,杏眼里晃动着细碎的水光。许伶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微微扬起——那是个极浅的笑,却让夏浅瞬间红了眼眶。她知道,许伶此刻在用他的方式说“好”。
夏浅轻轻蹲下身,杏色裙摆如花瓣般铺展在沾满金粉的青砖上,她微微前倾身子。
“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色,“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月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一片破碎的光。他的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半晌才挤出细弱的声音:“我、我叫林白......”
“林白,”夏浅重复着,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是奶奶给你起的名字吗?”
孩童点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奶奶说......像月亮一样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夏浅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泪痕。她的掌心温暖,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林白,”她柔声道,“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孩童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的小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姐姐家里有甜甜的梅子糕,”夏浅继续说着,指尖轻轻梳理着他凌乱的发丝,“有软软的床榻,还有会讲故事的书......”
林白的眼眶突然又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他猛地扑进夏浅怀里,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手指紧紧攥住夏浅的衣襟,指节都泛了白,仿佛害怕一松手,这个温柔的承诺就会消失。
“真、真的可以吗?”他的声音闷在夏浅的衣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会很乖的......”
夏浅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到怀里的小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我......”林白的声音细如蚊蚋,“我能带上奶奶的绣绷吗?”他指向墙角那个沾血的竹圈,“奶奶说...要教我绣月亮......”
太子不知何时己解下披风,玄色锦缎轻轻裹住孩子单薄的身躯。披风太长,拖在地上像条小尾巴,林白却突然破涕为笑——他从未摸过这样柔软的料子。
百姓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夏浅牵着林白的小手缓步前行,孩童瘦小的身影裹在太子过大的披风里,衣摆拖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造孽哟......”卖炊饼的老汉抹了把眼角,掀开蒸笼取出个热腾腾的糖饼,用油纸包了塞进林白手里,“趁热吃。”
林白怯生生地抬头看向夏浅,见她点头才接过,小声道:“谢谢爷爷。”
这声“爷爷”让周围几个大婶红了眼眶。挎着菜篮的妇人突然蹲下身,从篮底摸出个粗糙的布老虎:“娃儿拿着,这是我闺女小时候玩的......”她声音哽咽,粗糙的手指拂过林白发红的眼角。
江妍的金丝绣鞋踏过青石板,在人群外围站定。她抱臂而立,金步摇在月色下闪着冷光,却悄悄用身子挡住了好事者探究的视线。
“许大人是个好官啊......”
这声低语从人堆里传出,像石子投入静水。卖糖人的老汉突然敲着铜锣喊:“都让让!让夏小姐和孩子过去!”铜锣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也惊醒了怔忡的百姓。
夏浅感受到掌心里的小手渐渐有了温度。林白忽然仰起脸,月光照见他睫毛上未干的泪痕:“姐姐......明天我可以给奶奶上香吗?”
林白的话音刚落,夏浅的脚步便微微一顿。她低头看向孩童,月光正落在他仰起的小脸上,将未干的泪痕映得发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捧着一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纸灯。
“当然可以。”夏浅蹲下身,杏色裙摆如花瓣般铺展在青石板上。她指尖轻轻拂去林白脸颊上沾着的糖饼碎屑,声音柔得像夜风里飘来的桂花香,“等明日给你奶奶下葬后,姐姐陪你给奶奶上香。”
林白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有人往那盏纸灯里添了油。他脏兮兮的小手突然抓住夏浅的腕子,指尖还带着糖饼的甜香:“真、真的吗?奶奶说过...说过...”他的声音哽住了,喉结上下滚动,“说过要有人给她烧纸钱,她在下面才不冷...”
……
许伶站在长街尽头,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墨玉剑穗在风中轻晃,如同蛰伏的猛兽微微摆尾。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远处山影间那一点灯火——净业寺的轮廓在月色下若隐若现,檐角铜铃的微光如野兽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座城池。
太子站在他身侧,袖口沾着林白方才蹭上的泪痕。他指尖碾碎一粒从孩童发间落下的金粉,金色碎屑在月光下闪烁,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传孤令。”太子的声音不大,却如寒铁坠地,惊得周围几个衙役浑身一凛。
龙鳞卫统领单膝跪地,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殿下!”
“即刻封锁净业寺——”太子的目光扫过街道上仍在窃窃私语的百姓,声音陡然一沉,“凡持‘平安符’者,一律送至太医署查验。”
统领抱拳领命,起身时腰间佩刀"锵"地一声轻响。他转身挥手,数十名龙鳞卫立刻列队,铁靴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如闷雷滚过长安城的夜色。
许伶的指尖轻轻着剑柄,眼底映着远处净业寺的灯火。那光芒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仿佛某种无声的挑衅。
“许伶。”太子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你觉得,这净业寺里......”
“不止一个萧三。”许伶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夜风骤起,卷起街角的落叶。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太子眯起眼睛,望向净业寺的方向:“明日一早,我要亲自去趟净业寺,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人。”
许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落在长街尽头——夏浅的身影早己消失在夜色中。
长安城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净业寺的灯火,依旧固执地亮着,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更深的夜,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