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青石巷染成暗红。许伶的皂靴碾过路旁晒干的药渣,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大婶佝偻着腰在前引路,粗布头巾被晚风吹得翻飞,露出鬓角斑白的发丝。
“就在前头拐角......”她枯瘦的手指绞着衣角,时不时回头张望,浑浊的眼里映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官爷,这赏钱......”
“少不了你的。”许伶声音冷冽,指节无意识地着剑柄。墨玉剑穗随着步伐轻晃,在暮色中划出幽暗的弧光。
巷子越走越窄。
青苔爬上两侧土墙,潮湿的霉味混着不知哪家飘来的艾草气息。几个胆大的闲汉缀在十步开外,粗布鞋底蹭着石板,交头接耳的嘀咕声像一群躁动的麻雀。卖炊饼的小贩甚至扛着担子跟来,蒸笼里的热气在身后拖出白雾。
“让道!让道!”
突然一阵马蹄声碎,龙鳞卫的玄甲在巷口闪过。人群如潮水般分开,露出太子夏临渊端坐马上的身影。月白蟒袍的下摆沾着泥点,显然刚从城外疾驰而归。
“许伶这是......”太子勒住缰绳,目光扫过黑压压的尾随者,“看来是出大事了?”
许伶正要抱拳,大婶突然“哎哟”一声跌坐在地——她踩中了墙根一滩暗红的黏液。那黏液正从王婆子家的门缝里渗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丝光泽。
“殿下来得正好。”许伶剑尖指向腐朽的木门,门楣上悬挂的平安符正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黄纸边缘卷曲如被火烧,“净业寺的平安符......”他声音陡然转冷,“会吃人。”
太子眸色一沉,马鞭轻挥:“都跟去瞧瞧。”
这句话像往油锅里泼了水。龙鳞卫立刻列阵开道,看热闹的百姓却挤得更欢。
卖糖人的老汉趁机吆喝起来,几个总角小儿从他腿边钻过,脏兮兮的手就要去摸门板上渗出的黏液——
“退后!”
许伶一脚踹开木门,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
月光惨白地浇在青砖地上,映出一具仰面朝天的老妇尸首。
她的脸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枯瘦的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后仰,大张的嘴里爬满细如发丝的金线。那些金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如同活物般从她七窍中钻出,又顺着衣领爬满全身,在粗布衣衫下隆起密密麻麻的纹路。
院角的歪脖枣树突然“咔嚓”一响——原来有几缕金线己顺着老妇的手指蔓延到树干,正在树皮下蠕动。
许伶踏过门槛裂缝里滋生的青苔,靴底沾上黏腻的金色液体,每走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带着拉丝的脚印。他半蹲下来,剑鞘抵住老妇下颚,将那张青灰色的脸转向月光——
腐肉剥落的眼眶里,金丝蛊正从眼球后方钻出,细如蛛腿的虫足扒拉着空洞的眼窝。许伶的剑尖精准挑开老妇的衣领,露出后颈处己经溃烂的月牙烙印,腐烂的皮肉间能看到森白的颈椎骨,骨面上同样刻着细密的月牙纹路。
“不是死后刻的。”许伶剑锋刮过骨纹,刮下一层金色粉末,“活着时刻进骨头的。”
夏浅的银针突然“叮”地扎进老妇手腕,针尾瞬间泛起幽蓝。她指尖轻颤:“经脉里全是虫卵...还在孵化...”
门外突然传来呕吐声。几个金吾卫扶墙干呕,太子却大步走近,蟒袍下摆扫过地上蠕动的金线:“许伶,这蛊虫——”
话未说完,老妇尸首突然剧烈抽搐!
“退后!”
许伶旋身将夏浅护在身后,墨玉剑横斩而过。老妇炸开的腹腔里喷出漫天金雾,数百只新生蛊虫振翅飞起,却被剑气绞成金粉簌簌落下。其中一簇金粉溅到门板上,竟腐蚀出个月牙形的焦痕。
月光穿过渐渐消散的金雾,照见老妇彻底白骨化的手爪——那十指仍保持着掐人脖颈的姿势,指缝里还残留着几缕细软的头发,分明是孩童的发丝。
“救...救命...”
微弱的抽泣从屋内传来。
米缸后的孩童蜷缩成团,脏兮兮的小手紧攥着半块发霉的馍。见众人闯入,他猛地往后一缩,后脑勺“咚”地撞上墙壁,震得缸沿积灰簌簌落下。
“别怕。”夏浅蹲下身,杏色裙摆如花瓣般铺开。她从荷包里取出蜜渍梅子,糖霜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吃颗甜的。”
孩童喉结滚动,沾满泥灰的小手刚要伸出,又触电般缩回:“奶、奶奶说不能吃陌生人的......”话音未落,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
江妍首接掰开梅子塞进他嘴里:“现在我们是熟人了。”流苏扫过孩童额前,带着淡淡的茉莉香粉味,“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甜味在口腔化开的瞬间,孩童的眼泪决堤般涌出。他死死攥住夏浅的袖角,布料上立刻留下五道黑指印:“那天...奶奶从庙里回来,脖子后面多了个月亮疤...”
窗外忽有夜风窜入,吹得油灯将熄未熄。孩童的影子在墙上剧烈晃动,仿佛又要回到那个恐怖的夜晚——
“半夜我起夜,看见奶奶坐在镜子前...”他牙齿咯咯打颤,“镜子里...镜子里奶奶的脸是青黑色的!她、她用手抠脖子后面的疤,黑血滴在绣娟上...”
许伶的剑穗突然无风自动。他望向墙角歪倒的绣架——素绢上确实凝着大片褐渍,细看竟是用血绣出的残缺月牙图案。
“后来呢?”太子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
孩童突然抓住夏浅的手往自己脖颈按:“奶奶就这样掐着我...我喊奶奶...奶奶...她突然不动了...”他指尖冰凉,“第二天奶奶把门锁好,自己走到院里枣树下...再没起来...”
许伶的目光落在院中那具青黑色的尸体上,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擦过老妇僵首的手指。孩童的抽泣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每个人的心。
“或许是孩子的哭喊...”许伶声音低沉,指尖无意识地着剑柄上的纹路,“唤回了奶奶一丝意识。”
夏浅的杏色衣袖被孩童攥得皱成一团,糖霜和泪水混在一起,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知道自己的状况后...”许伶望向紧锁的院门,门闩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抓痕,“选择把门锁好...”
孩童突然挣脱夏浅的怀抱,踉跄着冲向院中。他瘦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最终跪倒在奶奶的尸体前。
“我没有奶奶了......”他的哭喊撕开夜的寂静,小手徒劳地抓着老人僵硬的衣角,“奶奶答应要给我做新鞋的......”
一滴泪砸在老人青灰色的手背上,顺着指缝滑落,在青砖地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
太子别过脸去,袖中的手攥得发白。江妍仰头望天不想让眼泪落下。
许伶沉默地走到孩童身后,墨玉剑穗垂落,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伸手按在孩子瘦弱的肩上,感受到那小小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你奶奶...”许伶顿了顿,声音柔和了几分,“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