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商馆前,彩绸扎成的幌子在热风中懒洋洋地晃动,门口两尊石雕的西域神兽龇牙咧嘴,兽瞳里嵌着的琉璃珠子反射出刺目的光。
许伶与太子夏临渊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队便装的龙鳞卫,暗甲藏在粗布衣衫下,行走时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太子一身靛青圆领袍,腰间悬着鎏金鱼符,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剑柄;许伶则是一袭青衣。
商馆内,胡商阿尔罕正与几名朝廷官员推杯换盏,金樽里葡萄酒猩红如血。珠帘猛地被掀开时,阿尔罕的手指还捏着一块沾满蜜糖的巴旦木糕。
郑瑜斜倚在软榻上,面前的鎏金食案摆满西域珍馐。他指尖轻敲琉璃杯,猩红的葡萄酒在杯中微微晃动:“阿尔罕,这次的三千担玄铁......”
胡商咧嘴一笑,金牙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大人放心,己经按您的要求掺了三成矿渣。”他俯身凑近,身上浓重的麝香味混着汗酸气扑面而来,“只是这价钱......”
“价钱好说。”郑瑜眯起眼睛,手指蘸着酒水在案几上写了个数字,“只要验收文书能过,再多给你两成。”
阿尔罕眼中精光一闪:“听说今年黄河汛期提前?”
“正是。”郑瑜轻笑一声,拿起一块蜜渍果子,“所以这批‘上等玄铁’要尽快发往河工衙门。”
郑瑜正举杯与阿尔罕相碰,忽闻珠帘哗啦一响。他抬眼望去,手中银杯猛地一颤,酒液泼洒在锦绣衣袖上,洇开一片暗红。
“殿、殿下?!”他慌忙起身,脸上堆出惊喜之色,仿佛只是偶遇,“您怎的来了?可是要尝尝这西域葡萄酒?”
他衣袖一抖,不动声色地将案几上的账册扫落,金丝履顺势一踢,那册子便滑进了矮榻之下。动作行云流水,脸上却仍挂着殷勤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活像个见了贵客的殷勤商贾。
夏临渊负手而立,目光在满桌珍馐上扫过,最后落在郑瑜脸上:“郑大人好雅兴。”
郑瑜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热络:“不过是与西域友人小聚,谈些风土人情罢了。”他转向阿尔罕,语气亲昵,“这位是太子殿下,还不快行礼?”
阿尔罕正要起身,太子却忽然开口:“谈风土人情,需要偷换朝廷玄铁?”
郑瑜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但转瞬间,他又挤出几分困惑:“殿下此话何意?下官......”
“砰!”
许伶将一卷羊皮纸拍在案上,震得银器叮当作响。郑瑜低头看去,只见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玄铁交割的日期、数量,甚至还有他与阿尔罕密会时的对话——“掺三成矿渣”“河工衙门验收”......字字如刀。
郑瑜的指尖开始发抖。他强撑着扯出一丝笑:“这、这定是有人构陷......”
“构陷?”许伶冷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黝黑铁锭,猛地砸在郑瑜面前。铁锭裂成两半,露出内部蜂窝状的砂眼——正是那批劣质玄铁的样品。
郑瑜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鎏金屏风。他的身躯卡在屏风骨架间,活像只落网的困兽。突然,他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蜡丸!
“拦住他!”太子厉喝。
许伶身形如电,一把扣住郑瑜手腕。“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断。郑瑜惨叫着跪倒在地,蜡丸滚落,被许伶一脚碾碎,露出里面漆黑的毒药。
“血衣楼的‘阎罗笑’。”许伶俯身,在郑瑜耳边轻声道,“你主子连灭口的药都备好了,你还替他卖命?”
郑瑜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终于在地。窗外传来龙鳞卫列队的脚步声,像一场迟到的丧钟。
没多久几名龙鳞卫押着面如死灰的郑瑜穿过街道,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郑瑜的官袍被扯开半边,露出里头绣着金线的中衣,此刻却沾满了尘土与冷汗。
——
与此同时,一间酒肆内。
屋檐低矮,木门斑驳,门口悬着一盏褪了色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店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束阳光从窗棂缝隙漏进来,映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尘。
许伶与夏临渊坐在角落的木桌旁,桌面上油渍斑驳,还残留着前一位酒客洒落的酒痕。
许伶拍开烧春子的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溢出,坛口处,隐约可见一层薄薄的酒霜,那是陈年老酒独有的痕迹。
太子盯着那琥珀色的酒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酒……”
许伶提起酒坛,缓缓斟满两碗,酒液在碗中微微晃动,映出细碎的光晕。他唇角微扬,声音低沉:“临城许家酒坊特制配方酿的‘烧春子’。”
太子沉默片刻,伸手接过酒碗,指尖触到碗沿时,感受到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仰头饮尽,酒液入喉,先是梅子的酸甜,而后是烈火般的灼烧感,最后化作一缕绵长的回甘。一滴酒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靛青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好酒。”太子低声道,目光落在碗底残留的酒渣上,“只是可惜了。”
许伶笑了笑,又给他斟满一碗,淡淡道:“酒如此,人亦如此。”
太子抬眸看他,忽然道:“刑部那边,可需要孤帮忙?”
许伶端起酒碗,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荡出细小的涟漪。他唇角微勾,却未答话,只是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年轻人正高声谈笑,其中一人拍桌道:“那老伯怕不是失心疯了吧?说什么从华城过来,那么远的路,一个老人,累也累死了!”
另一人嗤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逃难的,脑子糊涂了。”
邻桌的哄笑声混着烧春子的醇香飘过来,夏临渊正举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碗沿沾着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眯起眼,眼尾因酒意染上一抹薄红,朝声源处随意瞥了一眼——几个粗布短打的年轻酒客正拍桌大笑,其中一人袖口还沾着未干的泥浆,显然是刚做完活的工匠。
“华城?”太子嗤笑一声,仰头饮尽碗中残酒,喉结滚动间,一滴酒顺着脖颈滑入衣领,“那老丈若真从华城徒步而来,孤倒要赏他十坛烧春子。”他抬手重重拍在许伶肩头,锦缎衣袖扫过桌沿,带倒了一只空酒碗,碗在桌上骨碌碌转了两圈才停住。
许伶低笑:“谁知道呢……”
“管他作甚!”太子突然拔高声音,拎起酒坛“咚”地砸在桌上。坛底残余的酒液溅出来,在木纹里洇开一片深色。
“今日拿下郑瑜这条蛀虫,当浮一大白——掌柜的!再上两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