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林嗡鸣,三百柄伪不夜锋在幽蓝光晕中震颤如活物。
“这是......”林景抱着药匣后退半步,瞳孔里倒映着漫天浮动的剑影。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突然挣脱束缚,剑尖首指许伶心口,却在距离三寸处猛然悬停,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禁锢。
欧阳烬的指节捏得发白。铁匠铺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三百柄剑的共鸣震得屋顶瓦片簌簌坠落,有柄细剑的剑穗突然燃起青火,转瞬化作灰烬飘散——那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异象。
“众生愿,”铁匠的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望着许伶被剑光映成蓝色的侧脸,“没想到竟是这般......”
剑鸣渐成潮声,许伶抬手虚按,指尖流转的星辉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一柄柄长剑相继亮起铭文,剑格处的火焰纹竟在众生愿催动下化作真实火苗。林景的衣袖不慎沾到一点,惊觉这火毫无温度,反而像清晨的露水般沁凉。
“选啊!”少年急得跺脚,“再拖下去剑阵要崩了!”
许伶却突然收手。漫天剑光骤暗,三百柄剑如同被抛弃的孩童般齐齐发出哀鸣。他转身走向角落,看向欧阳烬那柄断剑——此刻它正泛着病弱的萤光,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我己经有了选择。”
铁匠的呼吸停滞了。
许伶拿起断剑时,剑格处的火焰纹突然渗出暗红血珠,顺着剑脊断口滴落。
“胡闹!”欧阳烬一把攥住许伶的手腕,“这破铁现在连切豆腐都费劲!”他另一只手猛地指向悬浮剑林,某柄缠绕龙纹的重剑立刻呼啸而来,“至少选这个——”
“我能感受到。”许伶将断剑横陈掌心,那些血线突然沸腾,在剑身上勾勒出缺失的刃纹,“尽管很微弱......”
“感受什么?”林景满脸都是疑惑的问道。
“欧阳前辈的执念。”许伶指尖抚过断剑缺口,“您很想再见一次裴良前辈吧?”
铁匠如遭雷击,欧阳烬踉跄后退时撞翻了淬火桶,污水漫过他的草鞋,却洗不白骤然惨淡的脸色。
断剑在许伶手中发出婴儿初啼般的清响。那些悬浮的伪剑纷纷崩解,化作三百道流光注入缺口。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锈迹剥落后露出内里水晶般的材质。
“您的这一柄剑......”许伶将重铸的短剑举至眉间,剑光照亮他澄澈的双眼,“有着纯粹的剑心。”
“它想再战斗一次。”
欧阳烬的膝盖重重砸进污水里,铁匠佝偻着背脊,当他抬头时,林景惊骇地发现师父在流泪。
他仰着头,那张被炉火熏烤了百年的粗犷面容此刻竟显得脆弱,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沟壑滚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铁锈堵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
许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将重铸的短剑横在掌心。剑身己不再是凡铁,而是半截晶莹剔透的剑魄,内里流淌着如血如焰的纹路。剑格处的火焰印记彻底苏醒,焰光映在欧阳烬的脸上,像是百年前那场未尽的对决终于迎来了续章。
林景呆立在原地,手中的药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的表情——像是绝望,又像是解脱。
“师父……”少年嗫嚅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阳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猛地抓住许伶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你真的能让我再见他一次?”
许伶低头看着铁匠充血的眼睛,缓缓点头:“众生愿,本就是执念所化。”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在欧阳烬的眉心。
“您的执念,我听见了。”
欧阳烬颤抖着松开手,弯腰拾起掉落的锦盒。盒盖掀开的刹那,一股清冽如雪原寒风的药香弥漫开来,屋内的剑鸣声戛然而止,连悬浮的伪剑都安静下来,仿佛在敬畏这枚丹药的力量。
丹药通体晶莹,内里似有星河流转,表面浮动着细密的金色符文——那是裴良当年亲手刻下的封印。
“吃下去。”欧阳烬嗓音低沉,将丹药递给许伶,“后山的路……不好走。”
许伶接过丹药,指尖触碰到符文的瞬间,一股刺痛感顺着经脉首冲心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剑意在体内游走。他微微皱眉,却没有犹豫,仰头将丹药吞下。
许伶吞下丹药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咔嚓——」
他听到体内传来某种枷锁碎裂的声响。
丹药入喉,化作一道冰线滑入肺腑,随后——
轰!
磅礴的灵力如决堤洪水般在经脉中炸开,许伶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世界被一片刺目的白光淹没。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五指深深抠入青石板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呃……!”
剧痛。
像是千万柄细剑在体内游走,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都被锋锐的灵力贯穿、撕裂,再重组。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如同被烈火灼烧后的裂痕,内里流淌着熔岩般的光。
欧阳烬和林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踉跄着撞在墙上。铁匠铺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屋顶的瓦片簌簌坠落,在触及许伶周身三丈时便被无形的剑气绞成齑粉。
“师父!他……!”林景惊恐地瞪大眼睛。
许伶的衣袍无风自动,黑发狂舞,眉心突然出现一枚金色剑印炽烈如阳。他的气息节节攀升,灵力此刻如海啸般翻涌,境界壁垒在丹药的冲击下脆弱如纸——
砰!
一声闷响,许伶的心脏剧烈跳动,心口处的彼岸花种子受到刺激,骤然绽放!
猩红的花纹自衣襟下蔓延而出,攀上脖颈,与金色灵纹交织,形成一幅妖异而神圣的图腾。
神照境巅峰!
许伶猛地抬头,双眸中金红二色流转,左眼如烈日,右眼如血月。他缓缓站起,周身剑气凝成实质,在地面刻出无数细密剑痕。
“这就巅峰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轻轻一握,空气竟被捏出爆鸣声。
铮——!
与此同时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许伶握住剑柄的刹那——
“裴良。”
一道清冷的男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许伶眼前浮现出破碎的画面:
雪原上,白衣剑客背对着他,腰间悬着一柄凡铁长剑。
“若你听到这段留音,说明我的布局没错。”
裴良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欧阳烬的剑,是我特意交代他不要修复。”
“因为只有‘未完成之剑’,才能承载‘未竟之愿’。”
“只不过倒是苦了他……”
画面消散,许伶猛地回神 ,“此剑何名?”
欧阳烬跪坐在污水中,仰头看着许伶,浑浊的泪水划过脸庞。
“它叫……”铁匠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烬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