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伶半靠在床榻上,望着窗外那株老梅树发呆。昨日的激战仿佛一场梦,唯有肋下隐隐作痛的伤口提醒着他一切真实发生。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夏浅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衬得脸色格外清丽。
“喝药。”她将药碗往床边小几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许伶皱了皱鼻子:“又苦又腥,能不能不喝?”
“你说呢?”夏浅挑眉,指尖在碗沿轻轻一敲,“柳姨特意配的,加了双倍。”
许伶苦着脸接过药碗,一仰头灌了下去。药汁入喉,苦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连忙抓起旁边的蜜饯塞进嘴里。
“给。”夏浅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袱,“衣服做好了。”
展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墨青色的长衫,衣襟和袖口绣着暗纹梅枝,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许伶指尖抚过衣料,触手生凉,是上好的云锦。
“试试?”夏浅背过身去,“不合身还能改。”
许伶换上新衣,意外地合身。衣料垂顺,行动间丝毫不觉束缚,腰间暗袋的位置也恰到好处——正好能放下他的酒壶。
“怎么样?”夏浅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
许伶低头看了看,忽然笑了:“像不像个读书人?”
“噗——”夏浅忍俊不禁,“像极了那些装模作样的世家公子。”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江妍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许公子!外面都在传你昨日——”她突然刹住话头,上下打量着许伶,“哟,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呀?”
许伶耳根微热,夏浅己经笑着去拧江妍的脸:“少贫嘴!”
三人笑闹间,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门外:“小姐,您要的点心备好了。”
“正好。”夏浅拍了拍手,“今日阳光好,我们去赏梅。”
后园的梅树下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几样精致点心。许伶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看着两个姑娘为了一枚棋子的落处争得面红耳赤。
“明明该下这里!”江妍执黑子,杏眼圆睁。
“你那是自寻死路。”夏浅白了她一眼,指尖点着棋盘某处,“看,这样走三步就能吃你一片。”
许伶忍不住插嘴:“其实下这里更好...”
“观棋不语!”两个姑娘异口同声。
他讪讪地缩回手,转而拿起一块桂花糕。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隐约还能尝到一丝酒香。
“好吃吗?”夏浅突然转头问他,“我照着临城的方子做的。”
许伶一怔,口中的甜味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他慢慢咽下糕点,轻声道:“很像...但还差一味陈皮。”
“我就说少了什么!”江妍拍案而起,“浅浅非说不用加...”
夏浅悄悄红了耳尖,低头假装研究棋局。阳光透过梅枝,在她发间洒下细碎的光斑。
风过庭院,吹落几片早凋的梅瓣,轻轻飘落在棋盘上。
暮色渐染西市,青石板路映着晚霞,泛着橘红的光。许伶跟在两个姑娘身后,听着满街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听说了吗?苏家昨夜被抄了!”
“何止!刑部大牢今早又押进去十几个!”
“啧啧,没想到堂堂尚书竟是血衣楼的走狗...”
茶楼前,一个说书先生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昨日的激战。他手中的折扇“唰”地展开,绘声绘色地描述许伶如何一剑破敌,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喝彩。
“胡说八道。”许伶低声嘟囔,“我明明用了三剑...”
夏浅抿嘴一笑,悄悄拉了下他的袖角:“大侠还计较这个?”
她的指尖温热,隔着衣料传来细微的触感。许伶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见夏浅己经松开,转身去挑路边摊上的糖人。夕阳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给。”她忽然递来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像不像你喝醉的样子?”
许伶接过糖人,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俱是一怔。江妍在一旁假装咳嗽,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咳咳...那边有卖胭脂的,我去看看!”她眨眼间就溜进了人群。
街角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孩童追逐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许伶腰间。
“小心!”夏浅下意识去扶,手掌恰好覆在许伶手背上。
孩童道了歉跑开,两人却僵在原地。许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以及微微的颤抖。他抬眼,正对上夏浅闪烁的目光——那里面盛着太多他不敢读懂的情绪。
官差的铁链声突兀地刺入喧嚣,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几个身着囚衣的苏家人被铁链串成一串,踉跄着走过青石板路。
“那不是苏家二老爷吗?”
“还有苏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造孽啊...”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许伶站在糖人摊前,手中的兔子糖人突然变得沉重。他看见队伍末尾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苏明月的乳母,曾经在临城东街的绸缎庄前,用竹条抽打过偷馒头的小乞丐。
老妇的绣鞋早己磨破,每走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淡红的脚印。她浑浊的眼睛突然对上了许伶的视线,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畜生...”
这声咒骂很轻,却像淬毒的针般刺来。夏浅立刻上前半步,衣袖擦过许伶的手背:“别听。”
许伶却笑了。他咬掉糖兔子的耳朵,甜腻的糖渣在齿间咯吱作响。
铁链声渐远,围观的百姓却迟迟不散。有人唏嘘,有人叫好。
“走吧。”江妍突然挤过来,手里捧着盒新买的胭脂,“这种热闹没什么好看的。”
她故意提高声音,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商贩立刻缩了回去。许伶着一枚铜钱,忽然将它弹向路边一个乞儿:“买糖吃。”
乞儿接住铜钱,脏兮兮的小脸绽开笑容。
“天色不早了。”许伶率先移开视线,将糖人塞进嘴里,“回去吧。”
回府的路上,江妍识趣地走在前面,哼着小调。夏浅落后半步,裙摆偶尔擦过许伶的衣角。
“许伶。”她突然轻声唤道。
“嗯?”
夏浅望着远处渐亮的灯火,声音轻得像叹息:“明日去刑部...我陪你。”
许伶脚步微顿。他想说不用,想说危险,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夜风拂过长安城的屋檐,带走了一缕未说出口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