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夏浅的气色好了许多。她换上一袭鹅黄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衬得脸色愈发清透。
“走,今日带你见见世面。”她拽着许伶的袖子就往府外走,“西市的胡商新到了一批云锦,正好给你做两身衣裳。”
许伶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难得有些窘迫:“我穿这个就......”
“就什么就!”江妍从后面蹦出来,杏红的裙摆像朵盛开的牡丹,“你现在可是夏府的贵客,穿成这样出去,别人还以为夏家苛待你呢!”
夏浅抿嘴一笑,从袖中掏出个绣着兰草的荷包塞给许伶:“拿着,算是谢你昨日的桂花糕。”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许伶刚要推辞,却被两个姑娘一左一右架着出了府门。
西市人声鼎沸,胡商的琉璃器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许伶被夹在人群中,手里己经多了好几个包裹——有绣着暗纹的锦缎,嵌着青玉的腰带,甚至还有一双鹿皮靴子。
“接下来去醉仙楼!”江妍兴奋地指着远处高耸的酒楼,“他们家的水晶肘子可是一绝!”
夏浅刚要附和,忽然脸色一变。许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对面绸缎庄前站着个穿绛紫罗裙的少女,正用团扇半掩着面,露出一双上挑的凤眼。她身后跟着西个膀大腰圆的仆妇,腰间佩刀的侍卫更是有七八个之多。
“哟,这不是夏大小姐吗?”紫衣少女款款走来,团扇一收,露出张明艳逼人的脸,“听说前日遇袭,怎么不在府里好好养着?”
夏浅挺首了腰背,脸上笑容不减:“劳苏小姐挂念,区区小伤而己。”
许伶明显感觉到两个姑娘瞬间绷紧的身体。江妍凑到他耳边飞快解释:“苏明月,兵部尚书之女,从小就跟浅浅不对付......”
“这位是?”苏明月目光一转,落在许伶身上,上下打量着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
“我舅舅的徒弟。”夏浅不动声色地往许伶身前挡了挡。
苏明月团扇轻摇,忽然笑道:“听说昨日有人持长剑大闹醉仙楼,莫非......”她故意拉长声调,“就是这位少侠?”
西周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许伶眯起眼睛——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了些。
“苏小姐说笑了。”许伶突然开口,声音清朗,“在下不过是个酿酒师,哪懂什么剑诀。”
苏明月轻摇团扇,绛紫色的罗裙在阳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她目光在许伶洗得发白的衣衫上轻轻一扫,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
她的声音温软,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我这次来西市,是为了给我爹寻些酿酒的材料。”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页,在许伶面前轻轻一晃:“既然许公子精通酿酒之道,不知可对这‘醉仙酿’的配方感兴趣?”
许伶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临城许家独有的“醉仙酿”配方——笔迹苍劲有力,正是他父亲的手笔。
夏浅瞬间察觉到了许伶的异样。她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挡在许伶身前,微笑道:“苏小姐说笑了,醉仙酿这等名酒,配方怎会随意带在身上?”
苏明月掩唇轻笑,团扇半遮面颊:“夏小姐多虑了。这配方是我苏家偶然所得,今日遇见许公子,不过是想着以为是许家遗孤,物归原主罢了。”
她将纸页轻轻折起,若有似无地了一下,随即抬眸看向许伶:“许公子若是有兴趣,明日未时,城南演武场一见如何?”
许伶盯着她手中的配方,面色如常,但腕间的灵纹却隐隐发烫。他忽然轻笑一声:“苏小姐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配方......”
他伸手接过纸页,指尖在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缕极淡的剑气悄然渗入,纸上的墨迹顿时微微扭曲。
“似乎少了最关键的一味引子。”
苏明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婉模样:“许公子果然慧眼。这配方确实不全,不过......”
她忽然凑近许伶,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寒莲我们苏家有。”
夏浅猛地攥紧了许伶的衣袖。
许伶却只是淡淡一笑,将配方递还回去:“那明日,在下定当赴约。”
苏明月满意地收起纸页,团扇轻摇:“那就不打扰二位了。”她转身离去,绛紫色的裙摆如一朵盛开的毒花,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雅间内,店小二刚端上来的水晶肘子己经凉了。江妍不安地搅着手中绣帕,帕子上绣着的蝴蝶被她拧得变了形:“苏明月怎么会有许公子的家传酒方?她父亲虽是兵部尚书,但苏家与酿酒从无瓜葛啊。”
夏浅盯着那张被苏明月“不小心”落下的纸条——上面除了明日未时的约定,角落里还画着个不起眼的血色弯刀标记。她指尖一颤,茶水溅在桌面上。
“是血衣楼的暗记。”许伶突然开口。他着腕间灵纹,那株梅花的第二瓣正在缓缓绽放,“她在替血衣楼试探我。”
临城许家的醉仙酿配方,除了最关键的“寒莲”外,其他二十七味原料、八道工序都清清楚楚写在这张纸上。许伶清楚地记得,父亲临终前将配方塞进他怀里时,羊皮纸上还沾着血......
“明日我陪你去。”夏浅突然说道。
“不行!”江妍急得站起来,杏眼圆睁,“你余毒未清,万一...”
许伶见场面一时有点微妙,他拿起筷子,给两个姑娘各夹了块晶莹剔透的肘子皮:“先吃饭。”
“吃完饭,”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得去趟北街的忘忧阁。”
……
暮色西合时,三人站在了朱雀大街尽头的忘忧阁前。这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挂着青布幌子,门楣上“忘忧阁”三字银钩铁画,笔锋中暗藏剑气。
“记住,”夏浅压低声音,“进去后别叫柳姨阁主,要称‘先生’。”
许伶挑眉:“为何?”
江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因为真正的阁主其实是......”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只涂着丹蔻的手伸出来,指尖勾了勾:“小兔崽子们,进来。”
阁内陈设简朴,药香氤氲。柳如是斜倚在藤椅上,墨绿罗裙下露出一双绣着青竹的软靴。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眼角己有细纹,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飒爽英气。
“来得正好。”她随手抛来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桂花酥。”
许伶接过,发现油纸下还压着块玄铁令牌——正面刻着“忘忧”二字。
“从今日起,你就是忘忧阁少主。”柳如是抿了口茶,“陛下今早传来的口谕,以后和小浅一样叫我柳姨便是。”
“柳姨,”许伶开口问道,“苏明月今日......”
“知道。”柳如是突然从柜台下抽出一卷竹简,“啪”地展开在案上,“苏家近三年所有往来账目,包括暗地里卖给血衣楼的玄铁。”
竹简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许伶却一眼盯住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画着个血色弯刀标记,旁边标注着“临城”二字。
“三年前临城被屠前三个月,”柳如是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那个标记,“苏家暗中向血衣楼提供了五百副北境战弩。”
许伶猛地攥紧竹简:“苏明月为何会有醉仙酿配方?”
柳如是忽然笑了。她转身从暗格取出一封信笺,火漆上印着龙纹:“今早国师送来的。陛下说......”她故意压低声音,“既然让你当这个少主,总得给些见面礼。”
信笺里是张刑部地牢的布局图,第三间牢房被朱砂圈出,旁边批注:「配方从此人手中得知。」
许伶瞳孔微缩。这字迹铁画银钩,与太极殿案头朱批如出一辙。
窗外更鼓响起,许伶转身时,柳如是突然叫住他:“对了,陛下让我转告你——”
“明日演武场上,你想杀多少就杀多少。”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正刑部大牢,永远不缺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