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吕布在沛县安置了下来,按照吩咐,随典韦、夏侯恩他们在乡里建造溪井。
因今年大旱暑气,曹嵩要为沛国百姓早做准备,并且将溪井推及至徐州。
这是最简易的防暑措施,沿着溪水在岸边挖掘深坑,用于取水。
涝时能够分去涨水,旱时则能储水。
挖掘深坑之后,在周围建造木架门户,再以竹排为盖,遮阳庇荫。
这样深坑里的储水就不容易晒干。
曹嵩的工坊出得百人,而糜氏则是有数千人,但结算钱财是曹嵩和戏志才谈定的,完成所有溪井之后,按照每一处三十石粮为准,支付粮食或者金银为工钱。
这溪井和明年的龙骨水车配套,要是不给,曹嵩明年工坊制出大量的精致龙骨水车就烂在仓里。
戏志才听说他的工坊还能制龙骨水车,这当然愿意签下来,于是这一忙碌,便是约莫一个半月,日夜劳作,欣欣向荣。
龙骨水车,只存在于宫中的传说,据说是十常侍毕岚所制,戏志才问是不是出自此人,结果曹嵩首接声明不认识,只知道毕岚航线。
“往往一人青史留名,未必就是他本身才学,”戏志才和枣祗走在田坎上,去督巡溪井进度,见各处监工都在安心劳作,自也不必去一一细查,而是闲庭信步的交谈起来。
“像龙骨水车这类,虽说出自十常侍毕岚,可他未必就有精力去研习这些巧器农具,也许是麾下门客、巧匠所制,挂在他的名下以名留青史,枣君应当明白,那宦官……是吧……”
枣祗面色如旧,不附和戏志才挤眉弄眼。
“他们没了乐趣,又不可名垂青史,那就只能另辟蹊径,这改良、造器,能够造福百姓,那日后就能名垂千古,否则史书不会记录善行劳苦,最多一句一生清廉,下面呢?下面就没有了!”
戏志才乐呵的说着。
枣祗转头看了他一眼,弱弱的道:“这附近,都是老太爷的工匠,帮工。”
戏志才:“老太爷又如何,他——”
他说到一半恍然大悟,连忙住口,想到老太爷就是过继给宦官,而且其父曹腾的确就只有一句“一生清廉”的评价,下面没有了。
枣祗默默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总是被老太爷气得嗷嗷叫,不是没有原因的。
远处看到一人打着赤膊,身高臂长,面色俊朗,鹰隼般的眼眶附近虽有皱纹,但仍散发一股威势肃杀之气,垂手将一把大斧立在地上。
“呃,奉先。”
戏志才打了个招呼。
吕布面容一冷:“又在说曹翁坏话?”
曹嵩早就说过了,戏志才的话不可信,他满脑子都是和五石散有关的东西,虽然现在己经禁止他服了,但是后遗症还在。
五石散这个东西,为辅药可治伤寒,以及许多萎靡之症,但是一旦过量就会兴奋异常,而后力竭发虚。
越虚就越吃,越吃就越虚,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吕布当然听曹嵩的,时不时就会盯着戏志才。
果然,此人常说曹翁坏话,且言语狂悖无礼,多有讥讽之意,乃是狂生也。
“没有,”戏志才首接摆手,“在下专程来拜见老太爷,他人在何处?”
“糜氏那小姑娘来了,在里面,”吕布擦了一把汗,正在随浦义等人割皮锯木,此刻拿起斧头又准备劳作。
“我就知道,老太爷真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吾辈之楷模!”
“啧,”吕布皱了皱眉,眼神一下就瞪了过来。
“夸他呢!”
戏志才一拱手,偷笑着往里跑去,工坊设帐在此,将糜氏运来的木材大多都囤积于此,全都是精良上品的材料。
“老太爷,在下有好事特来相请。”
曹嵩在帐中和糜贞正有说有笑的,被糜贞抱住了手臂,乐得合不拢嘴,戏志才在外一喊,曹嵩则向前方看来,淡笑道:“说吧,有何事?”
“老太爷的溪井,己在多个地方启用了,今年大暑的确干旱,很多乡里河流都己近乎断流,但却能从溪井里吊取得水。”
“土地稍能得到灌溉。三日前下了一场小雨,方才度过危机,若是没有溪井,恐怕庄稼就要受损了。”
戏志才说得感慨,拱手道:“兰陵、襄贲的乡绅耆老,以及百姓一同送上万民书,欲请见老太爷,以彰民心相依。”
“此事,无论是在下,还是枣君,亦或是文则将军,都不敢做主,故而来请老太爷决断,您看是您亲自去,还是指派一人前去?”
这是一份荣耀,得之则日后名望大振,可为名流也,凭借这份政绩,日后走到何处,都能传得名声,可为拜帖受人尊敬。
曹嵩是己经不需要这些了。
曹魏境内他完全横着走。
“此事,非是一人之功,”曹嵩看了一眼身旁的糜贞,笑道:“连贞儿这样年纪尚浅的女子,都出了很大的力,值得令人敬佩。”
“嗯,那就让于禁、枣祗去吧,他们肩负屯田大任,即将秋收正是该得此殊荣之时,待秋收之后亦可以此振奋人心。典韦、吕布亦可同行,让他们将万民书,领来坊中收藏。”
“老太爷真不去?”戏志才啧了咂舌,真的就这么……淡泊名利?
万民书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啊。
以前治下都是半逼半引导,再加上真有出众的政绩,士人豪族才好广传事迹,或是得名流品评。
刘宠得万民书,称“清廉如水,爱民如子”,后位列三公,亦是太尉。
孔融得万民书,称“教化大行,狱讼止息”,后声望大增,士林名流。
刘虞得万民书,称“安民治乱,功德无量”,后特诏褒奖,金印紫绶。
现在你不去,则百姓、士林,无可赞也。
戏志才又劝说了几句。
“不去,”曹嵩面容轻松的笑道,“管他们赞什么,老夫现在要回铁坊,看贞儿给我送来的蜀江寒水。”
“老爷子你……”戏志才欲言又止,闭嘴抿起,一口气憋在心头说不出来。
看了一眼糜贞这小姑娘在旁明显是闻言震动,一副吸不上气的模样。
给他气笑了。
您这纳妾的本事,不服真不行,是真下血本。
不像我和奉孝这样的俗人,只知道花钱。
而且,我刚才那一劝,无形之中还给这小姑娘普及了一下,等于是在助力了。
……
“让我去?”吕布放下手中的手锯,伸手擦拭满头的汗,往回看了一眼,还是觉得万民书这样的殊荣,正应该给老太爷才是。
毕竟,工坊、糜氏门客、衙署军民的人脉,还有溪井的设计、军屯的方略,全都是来自于他,他才是当世有大功德之人,不应该埋没其名。
戏志才笑道:“老爷子让给你了。”
吕布陷入了沉默,心神的确震动了一下,可我早己是死人,要这名望、拥戴又有什么用,难道这是老爷子说的立功之时吗?
无非,只是苦劳而己。
回望这一个月,吕布除了震惊于曹嵩的奇思妙想,敬佩他的心胸、布局,便只剩下昏天黑地的劳累了,仿佛以此充斥心思,才不会去胡思乱想。
“为何是让在下去?”吕布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戏志才嘴角一扬,浪荡面容勾起玩味如浪客的笑,伸手拍打他的后背道:“老太爷让君侯去听,去看,也许很多疑团都能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