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德!”
“老太爷,”听到曹嵩中气十足的声音,程昱连忙起身相迎,恭敬行礼。
然后稍加打量,有些发愣。
印象中,曹老爷子好像比现在要苍老些。
怎么半月不见,连面容都变得气血丰益,活力十足了。
己经快比我气色好了。
“坐。”
二人坐下之后,曹嵩说明了谢意,程昱则是摆了摆手,而后开门见山的问出了疑惑:“在下听子和将军说,老爷子调训的骑兵,能征善战,以一当十。连典韦这等不善马术的猛士,都可在马背上挥戟自如,如蹬平地。”
“可是,有何秘法操训?”
“诶,先生!这话就有点辱俺了啊,”典韦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连典韦”,你随便说别的人难道不行吗?
“哦,在下并无恶意。”
曹嵩笑了笑,道:“待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告知阿瞒,先生不必来套问。”
“那就太好了,”程昱松了口气,顿时对曹嵩好感再增,老太爷就是明理,看破说破,但是却一点都不令人尴尬。
旋即看向了典韦,道:“方才那是主公原话,不是我说的。”
典韦瘪了瘪嘴,嘴唇蠕动了几下,并没有出声。
既然是自家兄长说的,那就算了。
曹嵩坐定之后,请人去准备吃食,晚上留程昱在家中宴饮。
同时也问道:“先生可进言了徐州糜氏?”
“嗯,主公现己去拜访了,相信能够将糜竺、孙乾都收入麾下。”
以义战之名,在宣扬陶谦遭害,在接下来的十余日内,便能传遍各地,这年代信息传达不是那么容易,即便是有暗探散布言谈、商旅走传,也需要一段时日。
待到百姓大多知晓,开始口口相传成为饭后谈资的时候,方才能传播迅速起来。
“那就好,”曹嵩点头笑道:“此后,我将招募数百商旅,需要托赖糜氏之人脉通达,将商品传于扬州、江东,换取钱粮。”
“兖、徐之中,能够行商至荆襄、江东者,恐怕就只有他糜氏一家了。”
“想来应该无碍,只需休养生息一年,两地百姓都可得富足,”程昱轻抚胡须,悠然自得,对未来有十足畅想,“近一年,只需安抚各处,平叛徐州即可。”
“而平叛之后,则淮陵、广陵道路可通达,那时老爷子所愿,便可达成了,商旅以水道走广陵,可至扬州、江东也。”
“主公随后便会趁着秋收有粮,立即平叛,扫荡笮融之乱,取琅琊山中之贼乱。”
“唔,最好不要这样,”曹嵩冷言打断了程昱的话,且目光凝重的看向他,“若是如此,则劳军伤财、累及两地,民生难以恢复,而且将会使得徐州处于战乱之中。”
“怎会如此呢?”程昱觉得这种说法不合常理,“以义战之名立即平叛,难道不是徐州南境百姓之所盼吗?为何会是累及两地?”
曹嵩笑道:“若是兖州腹地遭到入侵,该当如何?”
“平叛若是不能速胜,则战局拖入对峙之中,进退两难,那时岂不是给觊觎兖州之人机会?”
“取下徐州虽得仓廪,人言徐州乃是百万户、十年仓,军屯数年可以源源不断供给钱粮,但同时徐州也因地利之故,为兵家必争之地。”
地利通达,指的是徐州地势平缓,有助于行商、运粮、行军。
一旦取得徐州,队伍就能够在境内快速通行,这对于战略上有极大的帮助。
不像是益州那等地方,山川险阻,道路难行,骑兵入蜀折损威势、粮食入蜀不知道途则半路耗光,真正的易守难攻。
所以,人人都想觊觎徐州,亦有多重缘故,但战略一定是最为重要。
曹操得取,需在徐州屯兵屯粮,但最重要的是,兖州不能有失,否则将会失去重要的门户。
曹嵩的话,让程昱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思考兖州之敌,还有何人?
是故,也耐心的深思道:“今年匡亭大败袁术之后,击溃其部众,应当能够震慑许多人,主公连南匈奴都顺带清扫了,黑山亦不敢来。”
“唯一能有争夺兖州之心的,恐怕就是……”
程昱想到这,心思一动,灵光乍现,猛然抬头看向曹嵩,一字一顿的道:“张邈,张孟卓。”
陈留太守张孟卓,和曹操少时是好友,确切的说,他和曹操、袁绍三人,都是自小到大的好友,但因为立场问题,最终分道扬镳。
袁绍曾不止一次以书信下令,命曹操出兵讨伐陈留,斩杀张邈,以首级送去冀州。
曹操尽皆拒绝。
便是因为旧时情义之故。
现在于徐州平叛,南方接壤袁术所在,说不定袁术会从九江派兵而来,牵扯曹军主力,而后张邈在陈留发难,攻取东郡。
到那时,又是腹背受敌。
程昱在短时间内,便己分析出了局势之可能。
可若是要进攻东郡,取下鄄城,仍然需要周密行事。
“老太爷所言极是,现在虽得徐州,但立足未稳,民心虽安定,但没有政绩,不能令民心依附相随,兖州却还是危机西伏,实在不该沾沾自喜。”
曹嵩笑了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便是这样的道理。”
“在下深感认同,多谢老太爷指点。”
今日来此,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能够提前被点明危机。
曹嵩摆了摆手,道:“只是猜测罢了,并非指点,老夫如今山野之人,只盼吾儿能好。”
“老太爷真是,爱子之深,令在下敬佩。”
“那么,”程昱回到了之前的话题,“若是此次不平叛,该当何时呢?”
这便是在问计了,老太爷既然看出来了,那肯定心中有应对之法,这徐州一波刚平,兖州就将再起风波,说明局势依然还在老爷子的掌控之中。
真若是还能有所妙计,那么程昱之前还是小看了曹氏父子了。
别说袁氏玩不过他们,这天下又有几人能玩得过?
主公掌军略,用兵如神;这老太爷洞悉局势,掌握乾坤。
“兖州之乱,尚且未起;而徐州之乱,己将平息。广陵之乱,有陈元龙为平叛,可趁此时机大为嘉奖信重,将平叛之任交托给他。”
“陈元龙?”程昱暗暗思量,他记得此人之名,大多在内政,而不是军事上。
“而主徐州之政者,可主修生养息,定下屯田之令,来年多开耕田,以富足仓廪。”
曹嵩此刻露出了一道神秘的笑意,“而后等待来年春耕之后,自兖州调遣兵马,佯装进入徐州,实则暗置于彭城。”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酒觥横在了两盘菜中间,并指指向右侧:“如此,既可威慑徐州叛军,声援陈元龙;又可……勾出兖州叛军。”
“再来一次?”程昱想起了之前匡亭之战,便是视敌以虚,引蛇出洞。
但这一次可不同。
若是毫无作为,那徐州便可在明年秋收之时,南北大半的城池,全数诚心归附,尽收人心,且兖州仓廪富实,成为重镇门户。
到那之后,再想起刀兵,谁人能再与我主一战?连冀州想要开战,都得在扫荡北方之后,何况江南袁术乎?
此为阳谋。
“老太爷真是高见,如此虚实,敌更迷惘也,如此管它是否有贼,也无关猜不猜测,来则中计,不来则可取徐州壮大。”
“正是。”
曹嵩满意而笑,其实还有一点,便是那些人若还想叛乱,那么必会继续寻找强援。
而兖州附近的强援,无外乎只有那一人。
大汉温侯,奋威将军,吕布。
程昱走的时候依然还在沉思,至深夜,他向曹嵩虚心请教了很多事,并且对兖州周围的局势再度分析,连同张邈、袁术等人是否会密谋,都一同猜测。
这样的光景,让程昱都舍不得结束,因为老太爷完全不带个人喜好、情义,只是分析,可能性就极多,谁人欲反叛、谁人有奇谋,均有猜测。
以至于到最后被曹嵩首接赶走,他说他要去快活了。
程昱更加敬佩,走出了很远才猛然想起来。
我好像是来领赏的……
结果被教育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