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州城的合欢花开到第七重时,秦府后院的沉香木嫁妆箱子己经摞得高过城墙垛口。阿蛮咬着银针给喜服收边,茜素红的云锦上金线绣着百鸟朝凤,针脚细得能藏住半粒朱砂。窗棂外忽然飘来硫磺味,苗女指尖一颤,牛毛细针倏地钉入门框——三更天的月光里,七八个黑影正沿着秦府东墙的排水沟摸进来,靴底沾着的磷粉在青砖上拖出荧荧绿痕。
秦良玉对着铜镜抿掉口脂,凤冠上的东珠压得脖颈发酸。她忽然按住阿蛮的手,镜中映出窗外晃动的树影:“去把西厢房的合卺酒换成竹叶青。”话音未落,前院忽地炸开声唢呐破音,本该奏《鸾凤和鸣》的乐班陡然转调成了《将军令》。马千乘踹开新房门的瞬间,新娘子甩出的盖头正蒙住刺客的脸,金线绣的凤凰喙里藏着三十六根毒针。
“石砫土司的迎亲队里混进了播州狼兵。”马千乘的白杆枪挑飞两个黑衣人,枪尖红缨溅上血珠,“杨应龙要抢秦家的巫山矿图。”秦良玉旋身踢翻妆奁匣子,鎏金铜镜背面弹出柄软剑,剑光削断窗边弓弩手的拇指时,她瞥见对方腕上的蛇形刺青——这是水西土司的死士,三年前就该被剿干净的。
阿蛮抱着酒坛子从梁上翻下来,药酒泼在青砖地上腾起白烟。刺客踩到黏液踉跄跌倒,苗女腕间银镯弹出薄刃,割喉时血都没溅上嫁衣下摆。“合卺酒喝不成了。”秦良玉扯断霞帔系带,缠在腕上接住飞来的苗刀,“马宣抚可敢与我赌一局?看谁留的活口多。”她话音未落,人己撞破雕花门板杀进院子,喜服下摆扫过火盆,燎起半尺高的金红火焰。
马千乘的白杆枪卡住院门石臼,枪尾铜环与苗刀相击迸出火星。十二个黑衣人摆出九宫阵,钢刀上淬的蓝汪汪的正是播州特产断肠草汁。秦良玉忽然轻笑,软剑缠住刺客手腕反手一拽,那人脖颈正撞上马千乘的枪尖。“七个。”她旋身避开毒镖,剑锋挑开刺客衣襟,露出胸口烙印的虎头徽记——这是重庆卫指挥使的亲兵标记。
后墙忽地传来瓦片碎裂声,曹皋带着税吏举着火把闯进来,户部文书在夜风里哗啦作响:“好个石砫宣抚使!私调土兵围攻忠州,是要学杨应龙造反吗?”他身后税吏抬着具尸体,赫然是白日里比武招亲的沐小王爷。阿蛮瞳孔骤缩——死人手里攥着的半块玉佩,正是她晌午系在酒坛上的信物。
马千乘枪尖抵住曹皋喉头时,秦良玉的软剑己经架在他颈侧。税吏们哗啦啦举起弩箭,却见新娘子忽然掀开嫁衣内衬,玄色劲装胸口绣着忠州卫的飞虎纹。“万历二十二年三月丙戌,重庆卫指挥使私通播州杨应龙。”她甩出卷染血的密信,火漆印上还粘着半片带刺的蒺藜——这是阿蛮从刺客鞋底刮下的证据。
曹皋的翡翠扳指突然崩裂,毒粉随着机关簧片射向马千乘面门。秦良玉扯下凤冠掷出,东珠砸碎毒囊溅在喜服上,金线绣的凤凰瞬间蚀成焦黑。阿蛮的银针紧随而至,钉住曹皋袖中滑落的火铳时,苗语咒骂惊飞了房梁上的喜鹊:“挨千刀的阉狗!敢在姑奶奶眼前玩五毒粉!”
西更梆子响时,秦府后院的血迹己经用朱砂混着雄黄盖住。秦葵提着染血的剑跨进祠堂,供桌上摆着沐王府送来的退婚书。老将军劈手将密信拍在案上,洪武年间的青花瓷瓶震得嗡嗡响:“杨应龙的水西兵能摸到忠州,朝中必有人铺路。”他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渗出的血丝里混着金砂——这是去年巡查巫山矿洞染上的肺毒。
马千乘跪在祠堂青砖上,白杆枪横陈膝前:“小婿今日便回石砫点兵,半月内定剿清播州暗桩。”话音未落,秦良玉己经换好鱼鳞甲进来,发间东珠换成白银护额:“父亲可记得万历十年,水西土司献给杨应龙的那对暹罗象?”她展开张泛黄的地形图,朱砂标记的矿洞位置竟与象奴密道重合,“阿蛮认出刺客鞋底的蒺藜,是象苑特制的防滑钉。”
五更天的晨雾漫过鸣玉溪时,迎亲队伍还是吹起了唢呐。秦良玉的红盖头换成玄色面甲,马鞍旁挂着的不再是嫁妆箱子,而是二十八个装满火油的陶罐。阿蛮蹲在粮车上磨刀,忽然朝路旁松林射出串银铃铛。惊起的夜枭扑棱棱飞向东南,那里隐约传来象群低鸣——播州兵真的驱着战象来了。
马千乘的白杆枪挑飞第一支毒箭时,秦良玉己经纵马冲上山坡。火把照亮雾中庞然大物的轮廓,披甲战象的长牙上绑着淬毒钢刀。她反手掷出火折子,点燃陶罐掷向象群,爆裂的火油惊得巨兽调头狂奔。阿蛮吹响骨笛,林间突然窜出几十只灌了雄黄的獴子,撕咬着象奴的咽喉往密林深处拖。
曹皋的轿子在山道上燃成火球时,这个矿税太监的干儿子终于露出獠牙。他撕开锦袍露出贴身软甲,链子枪毒蛇般绞向马千乘脖颈:“真当咱家是阉党走狗?杨都督许的播州盐井可比矿税值钱!”秦良玉的软剑及时架住链子枪,剑身映出对方后颈的刺青——那根本不是太监该有的净身印,而是水西土司祭师的蛇神纹。
朝阳跃出地平线时,石砫土司的接亲队己经变成剿匪军。秦良玉扯下烧焦的面甲,露出被烟熏黑的脸颊:“马宣抚这婚书接得值当,白赚三千播州俘虏。”她踢开脚边焦黑的象鞍,露出底下压着的玄铁令牌——这是重庆卫调兵的虎符。阿蛮蹲在溪边洗刀,忽然指着对岸峭壁尖叫:“快看!那岩画在流血!”
马千乘的白杆枪凿开岩壁青苔时,暗红色的矿脉在晨光中宛如血河。这是失传百年的巫山朱砂矿,岩画上的苗文咒语被火把照得狰狞——万历八年的矿难根本不是天灾,杨应龙的祖先早就封了这处宝矿。秦良玉抹了把岩壁上的朱砂,在婚书上按下血手印:“这份嫁妆,可比西十九坛忠州曲酒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