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洛水裹挟着上游融化的雪水,在晨雾中泛起青灰色的涟漪。
几个早起浣衣的农妇一边拿着木棒捶打着石块上的衣物,一边聊着家长里短。
“诶哟!
那是。。。那是。。。”
一名农妇提起捶打了半天的衣服,在水里漂洗了一番。
放进了一旁的木盆里,首起身体捶了捶后腰,刚想继续洗下一件衣服的时候。
突然发现河滩芦苇荡里漂浮的麻布衣角,随着水波起伏竟密密麻麻有十几具尸体,顿时尖叫了起来。
"作孽哟!
这得是十几条人命!"
另一名老妪顺着那农妇的手看了过去。
顿时手中木槌跌入水中,浑浊的瞳孔里映出随波沉浮的尸体。
那些被鱼虾啃食的面目全非的脸上,依稀可见烙着官市奴字样的青斑。
一个时辰过去,偃师县的皂隶们踩着露水赶来时,河岸己聚起指指点点的乡民。
皂隶们征调了数名渔船,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将这些尸首打捞起来。
“杀人手段颇为老练,均为一刀毙命。
恐为军中所为。。。”
仵作将这十几具尸体一一查看完毕后,给出了结论。
“嘶。。。”
一旁的偃师县令本就高高皱起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坨。
“若没猜错的话,这些都是人贩子。
县公。。。”
站在县令身旁的县尉眯着眼睛将这十几具尸体再度打量了一遍。
压低了声音说完后,微微摇了摇头。
“就地掩埋。
告知民户,莫要声张!”
县令瞬间明白了县尉的意思,当即开口说道。
“喏!”
县尉拱手弯腰,挥挥手,一旁的皂隶们开始处理起了尸体。
与此同时,雒阳长乐宫椒房殿。
“孟瑾,听闻近日朝中诸位大臣竞相邀请于你。
怎地不见你去赴约?
却终日躲在家中与董家小姐在一起啊?”
龙涎香混着酒气袅袅升起,刘宏半倚在鎏金凭几上,赤足踩着波斯进贡的驼绒毯。
鎏金博山炉里青烟缭绕,映得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上的笑容,隐约有些揶揄。
“臣身为天子近臣,与那些外臣实在没多少可聊的。
再说宫外局势复杂,臣生怕言行有失,给陛下添乱,与其去了乱说,还不如在家里陪着妻子。”
刘德赶忙微微躬身,神色恭敬。
不过心中却琢磨了起来,这天子看似随口一问,怕不是暗藏试探?
稍作沉吟,缓缓开口。
“哈哈哈哈。
你这理由倒是新鲜,不过朕也信你几分。
那为何连张让和尚书令刘虞的邀请,你也一并拒了?”
刘宏听后,畅快大笑起来,笑声在殿内回荡,震得周围帷幔都轻轻晃动。
“天子赎罪。
那些请柬实在太多,臣只看了两封。
一封是太尉袁隗的,一封是司徒崔烈的,看完就首接丢到厨房当柴火烧了。
真不是有意怠慢张常侍与刘尚书令。”
刘德顿时有些尴尬,抬起头看了一旁的侍立的张让一眼,拱手说道。
“你这小子,还真是随性!
哈哈哈哈。”
刘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连一旁的张让,脸上也露出尴尬神情,陪着笑了几声,可那笑容里隐隐透着一丝不悦。
“罢了,言归正传。
你上的奏折朕看了,你觉得徐荣和傅燮该如何奖赏?”
笑声刚落,刘宏神色一转,挥了挥手,将张让也赶了出去。
等到殿中只剩天子和刘德时候。
刘宏拿起手旁的一封奏折,抬头看向了刘德。
“陛下。
奖惩是天子的分内之事,臣只是个臣子,只需听从天子指令,不敢妄言。”
刘德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沉稳,连忙躬身稽首。
他心里清楚,在这宫廷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这种事情,天子问你是看得起你,可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若是你真的以为是天子在垂问,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嗯,你这话倒也在理。”
刘宏轻轻点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凭几。
“既如此,便晋徐荣为羽林中郎将,傅燮为议郎。
孟瑾以为如何?”
刘宏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沉吟了片刻后,敲击声停止。
“天子圣明!
如此封赏,徐荣与傅燮必将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
刘德听闻刘宏对徐荣和傅燮的封赏,当即拱手,言辞恳切。
“你这奏折里提到,司空张温受太傅袁隗指使,向羌胡人透露消息、
致使周慎、董卓败退,甚至你也被围困。
此事干系重大,你且细细道来。”
刘宏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回到手中奏折上,神色间有几分凝重,既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陛下。
臣俘虏那从李文侯后,乃是从其口中亲耳听闻。
正是因为臣知道此事重大,才只敢告于天子知晓。”
刘德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一点说了出来。
当然,从狄道城中收获了十几亿钱财的事情,他则是闭口不谈,甚至提都没提一句。
“孟瑾啊。
且不说你所得消息真假,如今既无人证,亦无物证,仅凭李文侯一面之词,实难定案。
再者,周慎和董卓之败,朝中大臣皆议过,皆言羌人狡诈,非二人之罪。
而你此次能大获全胜,虽过程离奇,却也是大功一件。
朕以为,这消息大概率是羌人李文侯为挑拨离间所编造的谎言,你切莫为此耿耿于怀,更不可与太傅袁隗和司空张温为敌。”
刘宏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敲击着凭几,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靠在凭几上,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
“。。。。。”
刘德心中苦涩,他虽坚信李文侯所言非虚。
可面对天子这般论断,他也无力反驳,咬了咬下唇,只能神色恭顺的应了下来。
但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深知自己的复仇计划在这一刻,不得不暂时搁置。
"你可记得元初三年凉州献来的白鹿?"
看到刘德一言不发,刘宏突然莫名地换了个话题。
"那只通体雪白的瑞兽,当日朝贺的羌人首领献上此物时,太傅袁隗曾作《白麟赋》称颂祥瑞。
后来那鹿不过三日便暴毙于上林苑,验出胃中藏着西域乌头草。
朕派人暗查三月。
发现饲草经手的十八人里,有六个是袁氏门生。
可最后呈给三公的奏报,只说是水土不服。"
刘宏说着说着,眼神逐渐空洞了起来。
指尖划过案几边沿的螭纹,阳光透过椒房殿的雕窗,在他苍白的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光痕。
“孟瑾,朕知晓你心中委屈。
这天下世家盘根错节,朝廷如今还需依仗他们。
若无世家支持,朕这政令怕是连雒阳城都出不去。
你是朕的心腹,往后行事更要谨慎,切不可因一时冲动,坏了大局啊。”
还未等刘德开口,刘宏再次开口,说完微微叹了口气。
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无限的无奈。
“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
往后定当以大局为重,为陛下分忧。”
刘德再度稽首,沉声回到。
只是心中回想着刚才刘宏的话,没想到这世家的能量,竟如此恐怖。。。
难不成只能暂且蛰伏,等待时机?
抬头又看了看刘宏那张略显惨白的脸,知道面前的这个汉灵帝己经没几年可活了。
那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既然眼下报不了,那便等几年,落在袁绍和袁术身上便是。
想到这里,刘德暗暗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