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甜枣与巴掌
林微的指甲掐进掌心时，锅里的粥正咕嘟冒泡。
母亲赵慧兰站在灶台前，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低头用勺子搅粥。晨光从厨房的小窗挤进来，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微微，过来。”赵慧兰的声音很轻，像浸了温水，“看我给你留了什么。”
林微犹豫着走过去，看见母亲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颗的金丝蜜枣，红得发亮。这是巷口张婶家做的，一块钱一颗，家里很少买。
“昨天去买菜，张婶给的，我没舍得吃。”赵慧兰把枣塞进林微手里，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点粗糙的暖意，“快吃，补补气血。”
林微捏着蜜枣，甜香钻进鼻腔。她刚要咬下去，就听见母亲忽然拔高了声音：“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又偷偷开窗户了？跟你说过多少遍，外面风大，吹了要生病！”
话音未落，母亲的手己经拍到了她胳膊上，不重，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林微吓得一缩手，蜜枣“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灶台底下。
“你看你！”赵慧兰的脸瞬间沉下来，刚才的柔和像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好好的东西就这么糟践！我看你就是欠揍！”
她弯腰去捡枣，手指在灶台缝里抠了半天，捏出颗沾着灰的枣，狠狠扔在林微脚边：“捡起来，吃了！”
林微低着头，没动。
“捡啊！”赵慧兰的声音陡然尖利，“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父亲林建军从里屋出来，背着工具包——他是个修鞋匠，每天这个点要去巷口摆摊。他看了眼地上的枣，又看了眼妻子紧绷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林微的背，低声说：“听话，捡起来。”
林微捡起枣，指甲抠掉沾灰的地方，塞进嘴里。甜腻里裹着土腥味，梗得她喉咙发疼。
母亲这才缓和了些，转身盛粥，语气又软下来：“妈不是要凶你，是怕你学坏。外面那些野孩子，天天约着出去玩，心思都不在家里，有什么好？咱们一家人守在一起，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林微没说话。她想起昨天放学，同桌晓梅约她周末去公园放风筝，说那里的春天开了好多花。她当时差点就答应了，可一想到母亲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对了，”赵慧兰把粥碗推给她，“你班主任打电话来了，说你想报市里的物理竞赛班，要去住校？”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筷子。那是她偷偷跟老师提的，她想去市里的重点高中借读，竞赛班能保送大学，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出去”的路。
“谁让你瞎折腾的？”赵慧兰的声音又冷了，“家里不需要你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嘛？将来就在附近找个工作，嫁个本分人，妈还能帮你带孩子，多好。”
“我想考大学。”林微小声说，声音发颤。
“考大学？”赵慧兰笑了，笑得有点怪，“考大学要花多少钱？你爸修鞋能挣几个钱？再说了，你走了，家里怎么办？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跟你爸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管？”
“我……我可以勤工俭学……”
“闭嘴！”赵慧兰猛地一拍桌子，粥碗震得叮当响，“我看你是被外面的人灌了迷魂汤！从今天起，放学就回家，不准跟同学瞎混，竞赛班也别想了！”
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咳嗽着说：“让孩子试试吧……微微学习好……”
“爸！”赵慧兰打断他，“您老就别管了！她还小，不懂事，我做妈的得为她打算！”
父亲蹲在门口擦修鞋的工具，头埋得很低，阳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像块沉默的石头。他忽然抬头，看了林微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早饭在母亲忽高忽低的絮叨中结束。林微收拾碗筷时，听见母亲跟父亲说：“下午你去学校一趟，跟老师说，竞赛班我们不报了。顺便问问，能不能把她的座位调到最后一排，省得跟那些野丫头瞎凑。”
父亲“嗯”了一声，很轻。
林微端着碗走进厨房，对着窗户发呆。窗外的墙缝里，冒出棵野草，茎秆细细的，却使劲往有光的地方钻。
她从兜里摸出个小本子，是晓梅昨天塞给她的，里面夹着张公园的照片，粉白的花开得热热闹闹。她翻开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
“风是从外面吹进来的。”
写完，她赶紧把本子藏进床板的缝隙里——那里还藏着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一共五十八块七毛，是她偷偷捡废品攒的，想攒够了，就去买张去市里的单程票。
客厅里，母亲正给父亲整理衣领，动作轻柔：“中午早点回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茄子盒。”
父亲点点头，拿起修鞋箱，出门时又回头看了林微一眼。
这一次，林微看清了，他眼里有歉意，还有点别的什么，像藏在水底的石头，沉得很深。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不管怎样，她得试试。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她也要抓住那阵能吹向外面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