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政全书》云:"小雪封地,大雪封河,茶树宜覆草防寒,茶人当藏茶于密室,以桑灰培火,烹老茶驱寒。"
泉州城飘起今岁初雪时,白玉润正伏在慕子云的商船底舱,膝头摊开从白周氏衣襟里掉下的鎏金匣——匣中除了半卷沈雪姬的医案,还有一枚刻着"景行"二字的银钥匙。
"这钥匙该是开你父亲书房暗格的。"慕子云往炭盆里添了块榄炭,铜壶里的老茶正泛起蟹眼泡,"那日在船上,白夫人喊出'景年'二字时,白承起的脸色格外难看。"他递过茶盏,目光落在白玉润腕间新添的伤痕——那是昨夜泅水时被礁石划破的,却与雪月花小臂的刺青位置相仿。
忽闻甲板传来脚步声,船老大掀开舱帘,压低声音:"白小姐,白家发了讣告,说您失足坠海...今日申时三刻,白承起要在茶宗庙行祭祖礼,正式接管家业。"
白玉润指尖收紧,茶盏中老茶晃出涟漪。她望向舷窗外飘飞的雪花,想起幼时随父亲祭茶神的情景——白景行总说,茶宗庙的香案下藏着白家最沉的担子。如今白承起要借祭祖之名夺取家主印信,而叔父白景年必然在场。
"带我去茶宗庙。"她将银钥匙系在腰间,从木箱里取出一袭素白襦裙,"今日是小雪,该用去年的老普洱煮茶,白承起若敢在祭礼上用新茶,便是坏了祖制。"慕子云欲言又止,最终默默替她披上狐裘,袖中藏好短刀。
申时初,茶宗庙前的青铜鼎飘起柏木香。白玉润混在献茶的侍女中,见白承起身着簇新的织金锦袍,正将一饼新制的武夷茶供在案上。她刚要踏出,却见白景年抬手按住儿子肩膀,附耳道:"立冬方封茶,小雪岂可破禁?用你叔父当年藏的'雪顶含香'吧。"
这话如冰锥刺入耳中。白玉润记得,"雪顶含香"是白景行用陈年雪水窖藏的绝品,从未示人,唯有叔父知晓藏处。她悄悄绕到宗庙后墙,摸出银钥匙插入砖缝——果然听见"咔嗒"轻响,一块青砖应手而落,露出暗格里的檀木匣。
匣中是一本泛黄的账册,首页赫然画着茶山秘道图,批注着"嘉靖三十七年,倭人窥伺茶种,景年提议引官盐司护山"。白玉润浑身发冷,忽闻身后传来玉佩轻响,转身见白玉竹扶着一位紫袍官员走来,正是盐铁司的吴大人。
"姐姐果然在此。"白玉竹嘴角扬起冷笑,指尖抚过吴大人腰间的玉牌,"吴大人说,只要我白家肯将茶税分三成,便替我们剿了海上的倭寇...不过现在看来,姐姐更需要剿的,是家里的贼呢。"
话音未落,白承起己带着护院闯入,手中提着家主印信:"堂妹果然命大,不过今日茶宗庙祭祖,论长幼尊卑,这印信该由我来接。"他身后的白景年垂眸拨弄念珠,鬓角新添的白发在雪光中格外刺目。
慕子云适时现身,手中举着那柄九谷烧茶碗:"白公子可知,这碗底的刻纹与白家茶种地图上的山脉走向吻合?龟山岛的倭寇据点,怕是早就盯上了贵府的茶经。"他叩击碗底,竟弹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银片,上面刻着"雪姬亲启"西字。
白玉润猛然想起生母沈雪湄的陪嫁名录里,本应有一对九谷烧茶器,却在她出生那年莫名失踪。她握紧账册,首视白景年:"叔父可还记得,父亲临终前说过'茶政司密档'?如今看来,当年私通倭人泄露茶种的...究竟是谁?"
白景年身形微晃,念珠散落满地。白承起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忽闻城外传来炮响——泉州卫快马驰来,报说倭寇船队趁雪夜突袭茶山。白玉润望向漫天飞雪,想起雪月花纸条上的"龟山",忽然明白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茶种在秘道尽头的石洞里!"她扯下鬓间玉簪掷向白承起,转身拽着慕子云就跑,"白承起,你要印信便拿去,但敢动一棵茶树,我定让你血债血偿!"
二人策马奔出茶宗庙时,身后传来白周氏的丧钟——管家来报,夫人伤重不治,临终前将沈家医案交给了三小姐白玉春。白玉润勒住马缰,任由雪花落在素白衣襟上,忽觉怀中的九谷烧碗微微发烫,碗底的银片竟映出一行小字:"双生茶女,一荣一枯,茶经所在,龟山雪窟。"
慕子云按住她颤抖的手,低声道:"雪月花冒死传递消息,说明她不想让茶经落入倭寇之手。白姑娘,或许我们该去龟山走一遭..."话音未落,远处茶山方向腾起火光,隐约可见倭寇旗帜上的海蛇图腾。
白玉润调转马头,眼中燃着冷焰:"先救茶种,再寻茶经。至于白家的烂账..."她摸向腰间的银钥匙,"等我从龟山回来,再一桩桩清算。"
马蹄踏碎积雪,身后茶宗庙的飞檐上,白承起正将家主印信按在祭祖文牒上,而白景年望着漫天飞雪,喃喃自语:"景行兄长啊,你藏了一辈子的秘密,终究还是要见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