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宫的晨光透过纱帘斜斜铺在案几上,昭容攥着辛宪英昨夜留下的账册,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阿姊,这是我托陈群从宗正寺调的二十年前司马家旧档。"辛宪英昨日离开时压低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半片玉璜的纹路与账册里记载的'送养女婴'信物吻合......"
她指尖颤抖着翻开泛黄的纸页,墨迹斑驳的"建安三年冬,司马防妾室李氏产女,因嫡妻郭氏无出,恐有损门楣,着人送至雁门郡陈姓农户处"几个字撞进眼底。
案头的铜炉飘出沉水香,却掩不住喉间泛起的腥甜——原来她从小到大捧着的"嫡女"金印,不过是块烫手的谎言。
"阿容?"小翠端着药盏进来,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可是又犯了旧疾?"
昭容猛地将账册塞进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取母亲的妆匣。"
檀木匣打开的瞬间,熟悉的沉水香混着岁月陈味涌出来。
她颤抖着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羊脂玉佩,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司马家嫡女的信物。
此刻她用银簪挑开玉佩暗扣,一张泛黄的字条飘落在地——"非吾亲生,望善待之",字迹是母亲的,却多了几分陌生的牵强。
"哐当"一声,玉佩砸在青砖上,裂成两半。
昭容跪在地上,指尖抚过字条上的墨迹,忽然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响,首到眼眶滚烫,大颗大颗的泪砸在字上,将"非吾亲生"西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阿容!"
小翠的惊呼被风声卷走。
昭容踉跄着抓起案上的酒坛,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领,浸透了月白衫子。
她望着铜镜里红肿的眼尾,忽然想起昨日曹丕替她别玉簪时说的"这玉配你的眼尾泪痣最好"——原来连这副皮相,都是别人的。
暮色漫进书房时,门被轻轻推开。
昭容抱着酒坛抬头,看见曹丕立在光影里,玄色锦袍上还沾着未及褪去的暮色,手里提着她最爱的蜜饯匣子。
"我在偏殿等了你三个时辰。"他走过来,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声音突然哽住,"怎么喝这么多?"
昭容望着他眼底的关切,喉间的酒气混着酸涩涌上来:"殿下,我不是真正的司马昭容了。"
曹丕一怔,忽然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的拇指抹过她脸上的泪痕,沉水香裹着蜜饯甜香将她围住:"我早知你不是她。"
昭容浑身一震,酒坛"当啷"掉在地上。
"去年冬月,你替曹冲讲《六韬》时,说'将者,智信仁勇严',可真正的司马昭容七岁时因背不出这五个字被先生罚跪。"曹丕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你总说自己记性好,可我问你十岁生辰吃了什么,你想了半天才说'红豆糕'——真正的阿容最厌红豆。"
他的掌心抚过她后颈那道极浅的疤:"这是你三岁时在雁门摔的,陈老丈写信说小女顽劣,我让人查过。"
昭容僵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那你...为何不说?"
"因为我爱的,从来不是司马家的嫡女。"曹丕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是那个在雪地里抓着我衣襟说'我陪殿下走到最后'的昭容,是替曹冲擦眼泪时眼睛发亮的昭容,是明明怕得发抖却挡在我车前的昭容。"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你是我的昭容,就够了。"
夜色渐深时,昭容蜷在曹丕膝上昏昏睡去。
他替她盖好锦被,目光落在案头碎裂的玉佩上。
捡起字条时,袖中滑出半块玉璜——与昨日在昭容账册里见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他盯着月光下拼接成完整玉璜的两枚碎片,眼底暗潮翻涌。
次日清晨,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昭容。
小翠掀帘进来,脸色煞白:"阿容,太子宫遇刺了!
刺客...是前日您提拔的羽林卫小队长!"
昭容猛地坐起,锦被滑落在地。
她望着窗外鱼肚白的天色,喉间的酒意彻底醒了。
"人呢?"
"被殿下的亲卫制住了,但...他喊着'替司马家清理门户'。"
昭容的指尖缓缓抚过床头的妆匣。
她摘下耳坠,露出藏在发间的匕首——这是母亲当年塞给她的,说是"若有一日走投无路,便用它护自己周全"。
刀身映出她的脸,眼尾泪痣依旧,只是眼底的雾气散了,只剩下冷硬的光。
"去把刑房钥匙拿来。"她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我要亲自审。"
小翠打了个寒颤,转身跑开。
昭容望着镜中自己,伸手理了理乱发。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是缩着肩膀的小女儿,倒像把出鞘的剑。
"既然你们要逼我撕下面具......"她对着影子轻笑,指尖着匕首上的纹路,"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密室里,那只装着母亲遗物的檀木匣静静立在案头。
昭容望着匣上的铜锁,忽然想起昨夜曹丕说的"我陪你"。
她伸手抚过匣身,最终转身离去,门在身后"咔嗒"锁上——有些秘密,该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