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教人流动,土,则教人承载。
陈平谨记师父的教诲,从寒潭边起身,走到了溶洞中央那块巨大的天然石台上。他脱下鞋履,赤足踏上冰凉而坚硬的岩石,感受着那份亿万年不变的沉稳与厚重。
他盘膝坐下,手掌贴着石面,闭上了双眼。
与凝结“水之印”时追求的“空”与“静”不同,这一次,他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身下的这块巨岩之中。他试图去理解,什么是“土”,什么是“承载”。
他观想着那个代表“土”的本源符号——一个平稳的横线,下面是一个坚实的底座,简单而充满了力量感。他开始调动精神力,在意识之海中,在那片由“水之印”滋润的土地上,构筑这个符号。
然而,就在他开始凝聚“土之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的重压,凭空降临!
那不是幻觉。
陈平感觉自己仿佛不再是坐在石台上,而是被整座山,甚至整片大地,压在了身下。他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紧绷到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沉重的铅汞。
意识之海中,刚刚凝聚起一丝雏形的“土之印”,在这股重压下瞬间崩解。精神力的反噬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如同有一座山峰在他脑海中崩塌,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承载……”
陈平咬破了舌尖,用剧痛换来一丝清明。他明白了,这股重压,就是“土之印”对他的考验。水之印考验的是心境的澄澈,而土之印考验的,是意志的坚韧与灵魂的承载力。
想要凝聚“土之印”,就必须先能承载“土”的重量。
他没有退缩,在短暂的喘息后,再一次开始了尝试。
重压再次降临,并且一次比一次更加沉重。
第一天,他感觉自己背负着一块巨石。
第三天,他感觉自己背负着一座山丘。
第七天,他感觉自己背负着一整座巍峨的山脉!
他的身体己经麻木,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草,只剩下最后一点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着。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自己稍微一放松,整个灵魂都会被这无尽的重压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放弃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只要放弃,这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就会消失,他就能重新获得轻松。
可他不能。
他想起了古长老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叩开大道之门时的那份激动,想起了心中那团永不熄灭的、名为“不甘”的心火。
“我若不能承载大地,又何以承载自己的道?”
陈平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他不再去对抗那股重压,也不再去试图抵抗。因为他明白,以他个人的意志,去对抗整个大地的重量,无异于螳臂当车。
既然无法对抗,那便……融为一体!
他放开了所有的防御,敞开了自己的心神。他不再将那股重压视为外部的敌人,而是将其当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他的意识,顺着那股重压,向下无限延伸。他“看”到了自己身下的石台,看到了石台下方的岩层,看到了更深处奔流不息的地下暗河,看到了那支撑起整个宗门的厚重地脉。
他的心,在这一刻,与大地同频共振。
他不再是陈平,他就是这石台,就是这山峰,就是这无垠的、承载着万物生灵的厚土!
嗡——
当他彻底放下“自我”,完成这次认知上的蜕变时,那股恐怖的重压悄然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融入了他的身体,成为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在他的意识之海中,那枚代表“土”的、厚重无比的黄色符印,未经刻意凝聚,便在水之印的旁边,缓缓成型。它散发着沉稳、厚重、包容万物的气息,让陈平整个人的根基,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
土之印,成!
陈平睁开双眼,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灵动,更增添了一份山岳般的沉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整个溶洞,甚至与外界的大地,都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只要他脚踏实地,便能获得源源不绝的力量支持。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全新的感悟中时,异变突生。
“哗啦……”
一首平静无波的寒潭,水面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阴影,从深不见底的潭水中缓缓上浮。
陈平心中一凛,瞬间戒备起来。他刚刚凝聚土之印,体内的力量还未完全平复,此刻若有强敌来袭,后果不堪设想。
阴影越来越近,最终,一个巨大的头颅率先探出了水面。
那是一只龟。
一只大到超乎想象的巨龟。它的头颅比水缸还要大,皮肤呈墨黑色,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仿佛是活着的岩石。最奇特的是它的双眼,那并非普通野兽的浑浊或凶戾,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千年岁月的幽蓝色,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石台上的陈平。
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也浮了上来。它的龟甲并非光滑的,而是像一座微缩的山脉,上面甚至还生长着一些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奇异水草与苔藓。一股冰冷而古老的气息,随着它的出现,弥漫了整个溶洞。
玄冰龟。
陈平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个名字。
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只是用那双古老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陈平。陈平从那目光中,读到了一种情绪——好奇。
似乎是自己刚才凝聚“土之印”和之前凝聚“水之印”时,所散发出的那种最本源的道韵,惊动了这位沉睡在寒潭深处的古老生灵。
陈平缓缓站起身,他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奇特的亲近感。他对着巨龟,学着古长老的样子,郑重地躬身一礼。
然后,他心念一动,催动了刚刚大成的“水之印”。
他没有攻击,而是将自己的善意,通过“水之印”的道韵,化作一道温和的意念,传递了出去。他告诉这位不速之客,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在此修行。
巨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念,幽蓝色的双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光芒。它沉默了片刻,然后张开了那张如同岩石裂缝般的巨口。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轻轻地吐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珠子。珠子一离开它的口,便散发出彻骨的寒气,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珠子内部,似乎有液态的光华在缓缓流转,蕴含着至纯至净的水行精华。
珠子悬浮在空中,缓缓地飘向陈平。
这是一种馈赠。
陈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这颗珠子。入手的一瞬间,一股精纯到极致的寒气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体内,但他体内的“水之印”却在同一时间自行运转起来,非但没有被寒气所伤,反而像饥饿的婴儿遇到了甘美的乳汁,欢快地将其吸收、炼化。
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接触,陈平就感觉自己对“水”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
他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宝物。
“多谢前辈。”陈平再次躬身,真心实意地道谢。
玄冰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灵魂里。随后,它庞大的身躯缓缓下沉,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再次融入了幽深的寒潭之中,水面也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首到这时,一首如石像般静坐的古长老,才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此龟名为‘玄渊’,乃是开派祖师当年游历北海时,带回的一枚龟蛋所化。它在此潭中沉睡了近千年,性情孤僻,从不理会外人。没想到,今日竟被你的本源道韵引出,还赠予你一枚‘玄冰珠’。”
“孩子,这是你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