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与红绳

第18章 诊室里的第一个清晨与不请自来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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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银镯与红绳
作者:
静静的白桦林
本章字数:
5174
更新时间:
2025-07-09

天刚蒙蒙亮,陈峰就被窗外的鸡叫声吵醒了。

他坐起身,看见阿依莫的床铺己经空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块靛蓝色的豆腐。宿舍门虚掩着,传来她和张医生说话的声音,夹杂着药房药柜开合的轻响。

陈峰赶紧套上白大褂——这是他昨天特意熨过的,领口挺括,袖口干净,胸前的口袋里别着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让他莫名地踏实。镜子里的自己,眼角还有点青涩,却比在学校时多了份笃定,像刚出鞘的刀,虽不锋利,却有股冲劲。

“醒啦?”阿依莫端着两碗红米粥走进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张医生说,早上要吃热乎的,不然坐诊会胃疼。”

粥碗是粗瓷的,边缘有点磕碰,却洗得锃亮。红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撒了把炒花生碎,香得人首咽口水。陈峰接过碗,发现粥里还埋着个荷包蛋,蛋得像水豆腐。

“快吃,”阿依莫坐在对面喝粥,辫子上的红绳沾了点粥渍,“张医生说今天可能忙,昨天寨子里有人捎信,说李阿婆的关节炎又犯了,还有几家娃娃有点发烧。”

陈峰三口两口喝完粥,跟着阿依莫往门诊室走。清晨的卫生院院子里,露水打湿了晒着的草药,薄荷和艾草的清香混在一起,像碗提神的药茶。门诊室的门是木门,上面贴着张泛黄的“今日坐诊医生”名单,张医生的名字下面,新添了“陈峰”两个字,是阿依莫用毛笔写的,笔锋挺秀。

刚推开门诊室的门,就听见一阵咳嗽声。一个裹着蓝头巾的妇女抱着孩子坐在长椅上,看见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阿依莫医生,陈医生,你们可来了!”

“是小花妈妈啊,”阿依莫认得她,“小花怎么了?”

妇女把孩子递过来,小姑娘脸蛋通红,呼吸急促,嘴唇有点发紫。陈峰心里一紧,赶紧让孩子躺在诊床上,拿起听诊器——他特意提前焐热了听诊器,像爷爷教的那样。

“别怕,叔叔听听你的小肺。”他轻声说,把听诊器放在孩子胸前。

“呼噜呼噜”的湿啰音比小石头上次的还重,像水泡在泥浆里破裂。陈峰的眉头皱起来:“发烧吗?烧了几天?”

“三天了,”小花妈妈声音发颤,“村里的土医生给了点退烧药,不管用,夜里烧得更厉害。”

陈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像团火。他又看了看孩子的咽喉,扁桃体肿得像两颗小樱桃。“是急性支气管炎,可能有点肺炎,”他对阿依莫说,“先量个体温,再开点退烧药和抗生素,不行就得转县医院。”

阿依莫点头,熟练地拿出体温计夹在孩子腋下,又转身去药房取药。陈峰在病历本上记录:“女,3岁,发热3天,伴咳嗽气促,听诊双肺可闻及中细湿啰音……”字迹比平时用力,纸页都被笔尖戳得微微发颤。

这是他独立看的第一个病人,手心沁出的汗把听诊器的胶管都濡湿了。

“陈医生,这病要紧不?”小花妈妈拽着他的袖子,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要不要去县医院?我家男人在外地打工,我一个人……”

“先吃药观察,”陈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当,“要是今天下午还烧,或者咳嗽加重,我们帮你联系车,送县医院。张医生在,他经验丰富,会帮我们拿主意的。”

提到张医生,妇女明显松了口气。阿依莫拿着药回来,一边给她写用药说明,一边用哈尼语叮嘱:“退烧药隔西小时吃一次,不能多吃;这个消炎药要温水送服,吃完让孩子多喝热水……”

正说着,李阿婆拄着拐杖走进来,膝盖肿得比上次更厉害,走一步哼一声。“阿依莫,陈医生,”老人喘着气,“这两天变天,膝盖疼得钻心,连竹篮都提不动了。”

陈峰赶紧扶她坐下,仔细检查膝盖:皮肤发亮,按压时能感觉到液体波动,像按在灌满水的气球上。“积液比上次多,”他对阿依莫说,“得抽积液,再打封闭针。”

阿依莫点点头,去药房准备注射器和药物。陈峰给李阿婆量血压时,老人忽然抓住他的手:“陈医生,你可别像以前的医生那样,看一半就走了。阿扎河的人,认死理,你对我们好,我们记一辈子。”

陈峰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举起手腕,露出那个银镯:“阿依莫送我的时候说,这是‘定根’的,我就在这儿扎根了,不走。”

李阿婆的眼睛亮起来,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颗晒干的山楂:“给你润嗓子,坐诊费嗓子。”

这时,张医生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看见诊室里的情景,笑着说:“看来你们一上班就开门红啊。”他放下药箱,接过陈峰手里的病历本,“小花这情况,我看最好还是转县医院,别耽误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峰说,“就是她一个人带孩子方方便。”

“我让我儿子送,”张医生拍板,“他开拖拉机的,去县城方便。”

一上午的时间,像被风吹过的云,转眼就没了。陈峰看了七个病人,有胃疼的大叔,有崴了脚的小孩,还有个高血压的老人,量完血压非要塞给他两个烤洋芋,说“是自己种的,干净”。

中午吃饭时,陈峰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上沾了不少东西——有小花妈妈不小心蹭上的粥渍,有李阿婆的山楂渣,还有给小孩检查时沾到的口水印。他想擦掉,阿依莫却拦住他:“别擦,这是‘勋章’。”

“什么勋章?”陈峰不解。

“病人信任你的勋章,”阿依莫笑得眼睛弯弯,“你看张医生的白大褂,比这还脏,却比谁的都金贵。”

陈峰低头看着白大褂上的污渍,忽然觉得它们不再是脏东西,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印记,记录着他和这些人的联结。就像爷爷那件洗得发白的药箱,补丁越多,越说明它救过的人多。

下午刚上班,张医生的儿子就开着拖拉机来了,突突的响声震得卫生院的窗户都在颤。小花妈妈抱着孩子坐上拖拉机,临走时回头喊:“谢谢你们!等小花好了,我给你们送鸡蛋!”

拖拉机冒着黑烟驶远,陈峰站在门口望着,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满足感。这比在州医院做助手时听到的任何一句表扬都实在——因为他真的帮到了人,用自己的手,自己的知识,托住了一个母亲的希望。

“发什么呆?”阿依莫递过来一杯薄荷水,“张医生说,下午带我们去巡诊,去最远的那几个寨子。”

陈峰接过水杯,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流下去,驱散了午后的倦意。他整了整白大褂,虽然上面还有污渍,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合身。

“走,”他说,“去看看需要我们的人。”

阳光穿过卫生院的院子,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也照在那件沾着“勋章”的白大褂上,泛着温暖的光。陈峰知道,这只是第一天,后面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在等着他们,但只要像今天这样,认真对待每个病人,认真接住每份信任,再长的路,也能走出滋味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李阿婆给的山楂,又看了看阿依莫辫梢的红绳,忽然觉得,阿扎河的阳光,比昆明的更暖,因为它照在扎根的土地上,照在跳动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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