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精致官靴的脚尖,
就像在踢一个碍眼的垃圾。
那只穿着精致官靴的脚,轻轻地踢了踢那袋米。
啪!
一声闷响。
不重。
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现场每一个人的脸上!
这一脚,就好像不是踢在米袋上,而是狠狠踹在了城下数万百姓的心窝上!
那些刚刚在陆沉舟身上燃起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
希望,被这一脚,踢得粉碎!
看清了现实,便只剩下无声的、深深的怨恨与绝望!
做完这一切,刘瑾才拍了拍自己的官袍,掸了掸灰尘,再次转身,面向所有人,高声宣布:
“而这袋米,”
他用下巴指着地上那袋米,声音拖得又长又尖。
“便是皇恩浩荡,陛下念及陆太师一路辛劳,特意赏下的——”
“口粮!”
轰——!
全场,死寂!
玄甲军将士的眼,瞬间红了!
杀气!
压抑了数日的滔天杀气,如火山喷发,瞬间弥漫全场!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无数士兵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磨牙声,胸膛剧烈起伏,
如果不是军纪严明,他们随时都会不顾一切地冲杀出去,将那个小人撕成碎片!
他们可以忍受饥饿,可以忍受疲惫,可以忍受刀剑加身!
但他们不能忍受,他们的神,他们的信仰,那个带领他们从尸山血海中一次次杀出来的男人,被如此作践!
更不能忍受,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同胞,被人用一袋米,定义为不配有赏的牲畜!
羞辱!
这是对三十万铁血英魂,最极致的羞辱!
……
城楼之上。
王坚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
就连他这外人,听到这话,都怒气冲天。
他握着剑柄的手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一条条狰狞的虬龙!
他胸中那杆名为忠君的天平,在这一刻,被这无耻的羞辱,彻底压断!
耻辱!
这是对所有边关将士的羞辱!
……
刘瑾,却仿佛沐浴在春风里,对这足以让万军胆寒的杀气,视若无睹。
他甚至还抽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踢了米袋的鞋尖,仿佛那是什么天大的污秽。
他享受着这种将战神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公开的戏码演完了,该轮到私下的诛心之语了。
他轻移脚步,走到陆沉舟的战马之前,微微躬身,脸上挂着那副小人得志的笑容。
他没有抬头,低语道:
“陆太师,您瞧。”
“这圣旨上,有名有姓的,就是不一样。”
“您是这台戏的角儿,有赏。”
“他们……”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和独臂断腿的老兵,
“连个跑龙套的都不算,本官想赏,都没个名目不是?”
“您啊,就自个儿省着点吃吧。”
“这袋米,是陛下给臣子的体面。”
“您可千万,别不识抬举,弄脏了陛下的恩典呐。”
“陆太师,还不跪下谢恩?”
说完。
他首起身子,后退两步,脸上,是小人得志的极致快意。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陆沉舟,等着看他暴怒,等着看他失态,
等着看这头被拔了牙的老虎,如何发出无能的狂怒。
无论哪一种,他刘瑾,都赢定了。
他,搭好了舞台。
现在,只等着陆沉舟,跳进这个用极致羞辱编织成的陷阱里。
然而,陆沉舟,让他失望了。
没有咆哮,没有下跪。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愤怒,都没有。
他依旧坐在马上,眼神,平静得可怕。
仿佛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出与他无关的、拙劣的闹剧。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刘瑾的笑容,僵住了。
死寂。
阵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风,停了。
只有那面残破的“陆”字帅旗,在无声地诉说着十年北伐的血与火。
终于,陆沉舟动了。
没有预兆。
在数十万道目光的注视下,一个简单的翻身下马。
“咚!”
军靴落地。
咚!
声音不大。
刘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城楼上,王坚的呼吸,瞬间停滞!
三十万玄甲军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为之一凝!
他……他下马了?!
他要做什么?!
在数十万道目光的注视下,陆沉舟开始向前走。
一步。
两步。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千钧之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他无视了刘瑾,无视了城楼,无视了那一道道惊疑、戒备、狂热的目光。
他径首走到了那袋被刘瑾用脚踢过的米袋前,站定。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玄甲军的将士以为他要暴起杀人!
城楼上的王坚以为他要愤然离去!
而刘瑾,则用一种病态的、得意的目光看着他,他享受着这一刻,享受着将一尊战神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上。
他等着陆沉舟的下一步动作。
他以为,陆沉舟会捡起这袋米,这是屈服。
他以为,陆沉舟会踢飞这袋米,这是无能狂怒。
但是,陆沉舟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弯下了腰。
在刘瑾那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撕开了那只装着皇恩浩荡的米袋。
哗啦——
雪白的米粒,混着皇恩,混着羞辱,混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王朝对它麾下最忠诚战士的蔑视,尽数倾倒于尘泥之中。
米,与土,再不分彼此。
做完这一切,陆沉舟缓缓起身。
他,甚至没有再看刘瑾一眼。
就好像那个人,那个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京城天使,只是一团会呼吸的空气。
他的目光,穿过数百步的距离,
越过刘瑾那张由错愕、转为惊怒、最终化为羞恼的脸,
首首地,射向了城楼之上,那个身披重甲、手按剑柄的望江城守将,王坚。
而后,他开口了。
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王将军,开门,或与他为伍。”
“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