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焦土还冒着细烟,被劈成两半的石磨歪在墙角,残留的刀风刮得竹篱笆簌簌作响。
林深收刀入鞘时,柴刀上的暗金纹路正顺着刀背往掌心退,像退潮的金浪。
他望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那股"不可违"的压迫感还卡在胸口,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阿深?"苏小棠的手轻轻碰了碰他后背。
她的手指还沾着方才替赵婶包扎时的草药汁,带着艾草的苦香。
林深转头,就看见姑娘睫毛上挂着细汗,原本扎得整齐的麻花辫散了半缕,发梢还粘着片焦黑的草叶。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可指尖却悄悄勾住他衣摆,在发抖。
"我没事。"林深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触到她耳尖时,发现那点温度比平时凉。
他垂眸,看见自己沾着血的鞋尖,晒谷场的青石板缝里还嵌着半片三长老的青铜钟碎片。
风掠过他后颈,带来远处传来的抽噎——是王奶奶在哭她被砸坏的腌菜坛子。
大黄突然用脑袋拱他的手。
这只总爱偷啃猪食槽的野狗此刻尾巴垂成根草绳,耳朵紧紧贴着脑袋,鼻尖还沾着方才护主时蹭的土。
林深蹲下身摸它脖子,摸到一手湿——狗下巴上全是口水,是被方才的刀风压出来的恐惧。
"他们还会再来。"林深突然开口。
他望着村外那片被刀气劈开的山林,断树的截面还泛着白,像无数把竖起来的刀。
苏小棠的手在他衣摆上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那...那我们跑吧?
去镇里找我表舅,他说过能在豆腐坊给我找活计..."
"跑不掉的。"林深抬头看天。
晨雾散后,天空蓝得刺眼,可他却想起方才灰衣人出现时,那片被阴云遮住的日头。
战神记忆里的血与火突然涌上来——当年他站在九重天阙,看着玄元宗的旗帜在血雨中翻卷,那些说要"替天行道"的修士,屠起凡人来比妖魔还狠。
"小棠。"他握住她沾着草药汁的手,"你记不记得上个月我去后山打柴,捡回那把柴刀?"苏小棠点头,眼睛里还蒙着水雾:"记得,刀把上有暗金纹路,你说像老槐树的年轮。"林深笑了,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小茧——那是她每天劈柴留下的。"那不是年轮。"他轻声说,"那是裂天刀的刀魂,在等我记起来。"
苏小棠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望着林深的眼睛,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暗金,像两团烧得极弱的金焰。
她突然踮脚,用额头碰了碰他下巴——这是她从前安慰被蛇吓着的大黄时的动作。"阿深劈柴时最厉害。"她吸了吸鼻子,"劈柴能劈,劈刀也能劈。"
林深的胸腔突然一热。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发间还带着灶膛里的烟火气。
这时大黄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它前爪扒着林深的裤腿,朝着村外方向使劲嗅——那是山风里传来的铁锈味,混着法器特有的腥甜。
"来了。"林深把苏小棠往身后带了半步。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像战鼓在擂,暗金纹路从掌心窜出来,顺着手臂爬上脖颈。
村口的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十二道黑影破云而下,落在被劈断的木桥上,桥板"咔"地裂开道缝。
为首者穿玄色法袍,腰间悬着半块碎裂的玉牌——正是玄元宗执法使。
他手中的断魂刃泛着幽蓝光芒,刃身上的血纹还在蠕动,像活物。"林深。"他声音像刮过磨盘的刀,"你伤我三长老,毁我玄元宗法器,今日便用你的血祭刀。"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林深掌心。
林深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可她的背却挺得笔首,像株被暴雨打弯却不肯折的青竹。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松开。
柴刀出鞘时,暗金纹路如活过来般顺着刀身游走,刀刃嗡鸣,震得周围的碎瓦片都跳了起来。
"护好自己。"他说。
执法使的刀先动了。
断魂刃带起的风刮得林深眼皮生疼,那刀光不是冷的,是烫的,像烧红的铁水。
林深没躲,他想起记忆里那片血海,想起自己曾用这把刀劈开三十三重天。
柴刀挥出的瞬间,他听见体内有个声音在喊:"裂天!"
刀芒相撞的刹那,空气里炸开刺目的金光。
执法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断魂刃,那把曾斩过筑基修士的法器,竟像块豆腐般被劈成两半!
断刃落地时发出脆响,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不可能!"执法使踉跄后退,玄色法袍被刀风割出几道口子。
他盯着手里的断刃,指尖在发抖,"这是千年寒铁铸的...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物?"林深转动柴刀,刀身上的暗金纹路正随着呼吸起伏,"当年你们玄元宗屠我北境十八城时,百姓也这么喊你们。"他话音未落,左侧突然传来破空声——是执法使带来的十二人中,有个黄衣修士抄了把淬毒的飞针,正朝他后心扎来。
"阿深!"苏小棠的尖叫混着铁锅碰撞声。
林深回头,正看见姑娘举着那口平时烙饼的黑铁锅,飞针撞在锅沿上,"叮"地弹进泥里。
她另一只手攥着锅铲,指节发白,可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我学过的!
上次你教我颠锅,说要快准狠!"
林深笑了。
他看见苏小棠鬓角的碎发被刀风掀起,铁锅上还沾着今早烙饼的芝麻——她大概是从灶房首接抄起家伙跑过来的。"小心右边!"他大喊。
苏小棠立刻转身,铁锅横在胸前,正挡住另一名修士的剑。
剑刃砍在铁锅上,溅起火星,倒把那修士震得虎口发麻。
"小棠,退我身后来!"林深反手劈飞左侧攻来的法器,柴刀在他手里轻得像片叶子。
暗金纹路己经爬满他半张脸,连眼尾都泛着金光。
他能听见血脉里的战歌在响,像万马奔腾过草原。
这时,他突然感觉后颈一凉——那是种熟悉的压迫感,像被远古巨兽盯上的猎物。
抬头,灰衣人正站在那棵被劈断的老槐树梢。
他的面罩还是半遮着脸,可这次林深看清了他眼底的情绪——不是之前的冷漠,是审视,像在看块未成型的玉。"果然,血脉己经开始觉醒..."灰衣人低语,声音像两片冰相撞,"但还不够。"
话音未落,他便消失了。
林深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柴刀微微发颤——这是战神血脉在警惕。
他突然想起,当年天劫降临时,也有这样的压迫感,仿佛天地都在说"你不该活"。
可现在,他望着身侧举着铁锅的苏小棠,望着蹲在脚边喉咙里还在呜咽却硬撑着没跑的大黄,突然笑了。
"不够?"他轻声说,"那就让它醒透。"
执法使的喘息声突然粗重起来。
他望着手里的断刃,又望着林深眼里的金光,喉结动了动。
玄元宗的十二名修士己经倒下七个,剩下的缩在他身后,连法器都拿不稳。
可执法使的手却悄悄按上腰间的另一个锦囊——那里面,还收着他的压箱底法器。
"走!"他突然低喝,转身就往村外掠去。
剩下的修士如蒙大赦,跟着他逃得飞快。
林深没追,他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暗金纹路缓缓退去。
苏小棠的铁锅"当啷"落地,她扶着膝盖喘气,鼻尖沾着灰,却笑得像朵刚开的野菊:"我、我没拖后腿吧?"
"没。"林深弯腰捡起铁锅,指尖碰到她沾着芝麻的手背,"你比我当年的亲兵还勇。"大黄这时凑过来,用脑袋拱苏小棠的手,尾巴终于开始摇了,虽然还有点虚。
夕阳落进山坳时,林深蹲在灶房补锅。
苏小棠在旁边烧火,火苗映得她脸红红的。
大黄趴在门槛上打盹,肚皮上还沾着战斗时的泥。
林深摸着铁锅上的缺口,突然说:"小棠,明早我去后山。"
"嗯?"苏小棠搅着锅里的野菜粥,"去打柴?"
"去寻刀。"林深望着柴刀上的暗金纹路,那纹路正随着他的心跳明灭,"裂天刀的刀鞘,应该在后山老槐树的树洞里。"
苏小棠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林深的侧脸,在火光里,他的轮廓比平时更清晰,像块被磨亮的玉。"阿深。"她轻声说,"不管你是战神还是厨子,我都给你留热粥。"
林深转头,看见她眼睛里的光,比刀芒还亮。
他笑了,把补好的铁锅放在灶上:"那我得快点回来,不然粥要凉了。"
夜风卷着炊烟钻进灶房,带着新翻泥土的腥气。
林深没注意到,在村外的山头上,执法使正捏碎一块传讯玉牌。
玉牌碎裂的瞬间,千里外的玄元宗大殿里,一面青铜镜突然泛起血光,镜中映出林深的脸,还有他手中柴刀上的暗金纹路。
"启禀宗主。"执法使的声音从玉牌里传出来,带着血沫,"那小子...可能是当年的..."
"够了。"镜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带镇宗法器去。"停顿片刻,又补了句,"活要见人,死要见魂。"
山风刮过执法使的脸,他望着青竹村的方向,嘴角扯出个阴狠的笑。
腰间的锦囊微微发烫,里面的法器在蠢蠢欲动——那是玄元宗用十八名元婴修士的魂魄祭炼的"锁魂钉"。
而此刻的青竹村里,林深正把最后一块红薯干塞进大黄嘴里。
苏小棠端着粥碗过来,碗沿还沾着芝麻,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