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许乐康声音有些颤抖,她将因失血过多而倒地,神志不清的吴映月抱在怀里。
吴映月不善针线,她从没发现许乐康送她的荷包底下,绣的是两只母鸳鸯。
仿佛被许乐康温柔的声音唤醒,吴映月缓缓睁开双眼。
“我,我叫吴映月……对,对不起……”
说完这句她又闭上了重重的眼皮。
泪水又模糊了许乐康的双眼,
“别睡!别睡啊!吴映月!我们才刚刚真正地认识对方,你不许就这么死了!”
许乐康从身上的衣服撕掉一块布,边给吴映月包扎,边自言自语
“不许!不许!你敢忤逆本小姐你就完了!你知道吗?我曾在夜里不止一次地想过,你若是男子该多好……”
包扎好后,她又把许乐康抱在怀里,用手帕一点一点将她的脸擦干净。
“但刚才你为我挡剑之时,我又觉得,不是男子又如何呢?”
许乐康的玉指沾上了些许灰尘,她用帕子擦了擦一只手,用干净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吴映月的脸颊。
泪水又再次夺眶而出,
“可这份感情,世俗不容,许府不容,哥哥不容,甚至可能连你都不容……其实我自己也曾不容,可是……”
可是这份感情在心中无处安放……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几个狱卒来了。
“死人了,真晦气!”
“你说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许乐康哭的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狱卒。
“哎呀,许大小姐别跟死人扎堆了。”
说着一个狱卒就要把吴映月搬走,许乐康双手牢牢抱紧吴映月。
“你们别动她!!!”
然而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量,其中两个狱卒一起使劲把吴映月从她怀里拽了出来,丢到了审讯室外。
“我和他把许小姐带去牢里,你们两个把尸体处理一下。”
另外两个官职较低的狱卒低头应着。
许乐康用牙咬,用指甲抓,不停在狱卒身上招呼。
狱卒终于忍无可忍把她打晕后,把她带去了牢房。
喉咙深处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牵扯着颈骨深处错位的剧痛。
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
吴映月感觉自己被寒冷、剧痛和无边的绝望包裹着,缓缓沉向永恒的寂静。
母亲早己离世的真相,管家那恶毒的狞笑,许逸被铁链锁住时眼中那瞬间的惊痛……
所有破碎的画面在黑暗的意识旋涡中疯狂搅动、沉浮,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虚无。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在意识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不……
许逸还在狱中!许乐康也身陷囹圄!齐家的污蔑未洗!那昏聩的皇帝,还有我那未曾安葬的母亲……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如同沉睡地底的岩浆骤然翻腾!
这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冲破了剧痛的封锁,让她残破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呃……”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血沫的呻吟,从她破裂的唇间艰难地逸出。
就是这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动静,却让黑暗中一双一首冷静观察的眼睛,骤然亮起了锐利的光芒。
曹叡,或者说此刻穿着粗布杂役服、脸上刻意抹了灰泥的“小曹”,正蹲在昏暗甬道角落里,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面前一个装着几个冰冷发硬窝头的破木桶。
他伪装成最低等的送饭杂役混入这座戒备森严的诏狱,己近三日。
没错那日为许乐康等人求情的狱卒也是他假扮,毕竟之后许逸还有用,不能让他的胞妹死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许逸。
确切地说,是许逸可能掌握的那份传说中的《月影篇》残卷的消息。
吴蜀魏三国并立,边境摩擦不断,一份能洞悉蜀国核心军事思想、甚至可能包含其布防弱点的密卷以及凝聚月夕力量的方法,价值无可估量。
他打探到许逸曾负责整理皇家秘档,或许接触过相关记载。
齐、许两家倒台,诏狱大乱,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然而,许逸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看守严密得如同铁桶。
他几次尝试接近,都被冰冷的眼神和刀锋挡回。
耐心即将耗尽,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份情报的真实性。
就在他盘算着是否该放弃这趟毫无收获的冒险时,那间刚刚发生过剧烈冲突、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审讯石室里,
那具被狱卒像拖死狗一样丢在角落、盖了张破草席的“女尸”,发出了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起初,曹叡以为是错觉。
但紧接着,他敏锐地捕捉到破草席下极其细微的、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颤抖的幅度极小,频率却带着一种生命垂死挣扎的韵律。
她还活着!
曹叡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被认定死亡、即将被处理掉的囚犯,一个能让典狱官动用“拔舌签”的硬骨头……
这本身就是一个意外。
他不动声色地挪到石室门口附近,借着阴影的掩护,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草席下露出的半张脸。
那张脸青紫,布满血污,几乎辨不出原本的容貌。
但就在那散乱沾血的发丝间,一点微弱的光泽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枚系在颈间、被衣领半掩的玉佩。
玉佩样式古朴,质地温润,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上面极其精细的云纹缠绕着一弯新月的图案!
揽月阁!
曹叡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图案!
这玉佩的形制!
他曾在吴国皇家秘档中见过一模一样的摹本!
那是传说中早己销声匿迹、却曾掌握着天下无数秘密的古老组织——揽月阁的核心信物!
此物非阁主亲传或立下不世之功者不可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蜀国诏狱里濒死的女囚身上?
无数念头在曹叡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吴映月……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那个被齐家用来构陷许逸的女细作。
一个细作,怎会有揽月阁信物?
是巧合?是仿造?还是……她本身就是揽月阁的人?
或者,她与揽月阁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月影篇》!
揽月阁!
这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因为这个濒死的女人,在这个充满血腥和绝望的牢狱里,诡异地交汇在了一起!
一股强烈的兴奋混合着巨大的疑问汇聚在曹叡脑海。
这不再是单纯的碰运气,这可能是千载难逢的突破口!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单独接触她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负责处理“尸体”的那个狱卒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捂着被许乐康用瓦片划伤的手臂,显然心情恶劣。
“妈的,晦气!拖出去扔乱葬岗喂狗得了!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急什么,”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狱卒嘟囔着,
“老规矩,等后半夜那趟泔水车一起拉走,省事。先丢这儿,味儿大就大点。”
两人嫌恶地看了一眼角落的草席,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似乎去处理其他事情。
石室暂时只剩下草席下的微弱气息和阴影里的曹叡。
曹叡不再犹豫。
他如同鬼魅般闪入石室,迅速蹲到吴映月身边,动作轻捷无声。
看来此人轻功很好。
他没有立刻掀开草席,而是将声音压低,如同耳语,靠近时却又适当提高音调,确保能传入对方残存的意识里:
“吴映月……听得到吗?想活命,想救许逸,就别出声。”
草席下的身体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曹叡继续低语,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你脖子上的玉佩……揽月阁的信物,对吗?我叫曹叡。”
他没有暴露自己吴国太子的身份,继续试探道,
“我知道《月影篇》在揽月阁有线索。告诉我你知道的,我救你出去,也能救许家逸!”
他紧紧盯着草席下露出的那半张脸,观察着任何细微的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曹叡几乎要以为她彻底昏迷或无法理解时,
草席下,一只沾满血污、指甲崩裂的手指,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伸了出来。
那手指颤抖着,在冰冷潮湿、布满污垢的石地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划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却足以让曹叡心脏狂跳的字:
“可”
紧接着,那手指又艰难地移动,指向了外面甬道的方向,然后极其模糊地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
曹叡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成交!但条件是,必须连同许逸和许乐康一起救出去!
巨大的风险!
但同时,是难以估量的潜在回报!
曹叡眼中精光爆射。
一个掌握着揽月阁线索、且意志坚韧到可怕的女人,再加上许逸这个可能的知情人……这笔交易,值得他赌上一切!
“好!”
曹叡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你有没有计划?时间不多!”
他知道,一旦泔水车到来,或者狱卒改变主意,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其实他可以叫来暗卫,虽要颇费些功夫,但想救出他们三人也不难。
但是这样会暴露身份,不到万不得己不能与蜀国交恶,防止两国交战。
别的办法他也有,不过他想看看眼前这人,有没有足够的本事让他在得到消息后不灭口。
许逸大有用处,许乐康是他亲妹妹,两人都可以留。
但眼前之人不知底细,却有诸多秘密……
草席下,吴映月的手指再次艰难地移动起来。
她似乎集中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指尖蘸着身下冰冷的血污和泥垢,在石地上,用极其简略、断断续续的符号和文字,勾勒出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