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第七日,阮可晴正对着棋盘推演府中人际关系。
春桃端着点心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姑娘,夫人让您去前院呢!说是今日府里办诗会,京中好些贵女公子都来了,请您也去凑个热闹。”
阮可晴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这王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几日还把她禁足,如今倒肯放她出去见人了?
“姐姐也在?”她不动声色地问。
“可不是嘛,”春桃压低声音,“奴婢听锦儿说,今日诗会是特意为了给二皇子相看姑娘办的,大小姐卯时就起来梳妆打扮了。”
阮可晴恍然。
二皇子萧子延,皇后嫡子,正是阮流筝一心想攀附的高枝。
王氏这是怕她在诗会上抢了嫡女的风头,又或者,是想借着诗会给她设新的圈套。
她起身换了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只簪了支素银簪子,镜中的少女眉目清秀,眼神却比同龄女子多了几分沉静锐利。
刚走到月亮门边,就听见花厅里传来阵阵笑语。
阮流筝穿着一身桃粉色绣海棠花的罗裙,正被一群贵女簇拥在中间,手里摇着团扇,笑靥如花。
而她身侧坐着的锦衣少年,眉眼俊朗,气质温润,正是二皇子萧子延。
他目光落在阮流筝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哟,这不是三妹妹吗?”一个穿杏色衣裙的贵女眼尖,率先看见了阮可晴,语气里满是嘲讽,“听说前几日失足落水,我还以为要养到秋收呢。”
阮流筝立刻收起笑容,故作担忧地起身:“妹妹身子刚好,怎么不多歇歇?莫不是也想来凑诗会的热闹?只是妹妹素来不擅诗词,若是当众出丑,反倒丢了咱们阮府的脸面。”
这话既贬低了阮可晴,又暗暗抬高了自己,引得周围一阵附和。
萧子延也看向阮可晴,目光在她素净的装扮上扫过,带着几分审视:“这位便是阮侍郎家的三姑娘?本王倒是久仰。”
久仰?怕是久仰她的蠢笨无能吧。
阮可晴心中冷笑,面上却福了一礼:“见过二皇子。臣女蒲柳之姿,当不起殿下‘久仰’二字。”
“妹妹这话说的,”阮流筝掩唇轻笑,“虽说你往日是不常作诗,但今日既有殿下在此,不妨也试试?正好让大家看看,咱们阮府的姑娘,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
她这话看似鼓励,实则把阮可晴架在了火上。
若是不作,便是怯场;若是作得不好,自然成了众人的笑柄。
萧子延也饶有兴致地颔首:“三姑娘不妨一试,本王也想看看阮侍郎教女的本事。”
阮可晴抬眸,迎上众人或嘲讽或期待的目光,缓缓走到廊下的海棠花旁。
正是花开得最盛的时候,风吹过,落英缤纷。
她拾起一片花瓣,轻声道:“既然殿下有命,臣女便献丑了。”
清润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话音落下,满院寂静。
谁也没想到,这个素来被传为草包的庶女,竟能出口成章。
这诗不仅写尽了海棠的娇美,更透着一股旁人没有的细腻情思,比刚才阮流筝那些堆砌辞藻的句子高明了不知多少。
萧子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重新打量起阮可晴,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阮流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捏着团扇的手指都泛了白,强笑道:“妹妹这诗……倒像是在哪里读过似的,不知是借鉴了哪位大家的?”
这话首指阮可晴抄袭,用心不可谓不毒。
阮可晴淡淡一笑:“姐姐说笑了。不过是见景生情罢了。若是姐姐觉得眼熟,许是臣女与哪位先贤心有灵犀呢?”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说起来,方才姐姐作的那首‘满园春色关不住’,倒让臣女想起城外破庙里的一首涂鸦,字句颇为相似,不知姐姐是否也去过那里?”
阮流筝脸色骤变。
那首诗正是她从一个落魄书生那里买来的,哪里想到会被阮可晴当众戳破?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东宫传召,请三姑娘明日去东宫伴读!”
满院再次哗然。
东宫太子萧子文体弱多病,许久未曾纳伴读,怎么会突然点名要一个侍郎府的庶女?
阮可晴心头一凛。
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东宫,那才是真正的漩涡中心。
而萧子延看着她的眼神,己经从探究变成了彻骨的冰冷。
前往东宫的马车里,阮可晴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春桃打探到的消息,阮流筝最近确实和城外的人有来往,而且对方送来的信物,竟是一块刻着“延”字的玉佩——二皇子萧子延的名字里,正好有个“延”字。
看来,嫡姐和二皇子早己勾结,那日的溺水绝非偶然,而是想在诗会前除掉她,扫清攀附二皇子的障碍。
可东宫为何会突然传召?
难道是自己昨日在诗会上的表现,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马车猛地停下,车夫恭敬地禀报:“姑娘,东宫到了。”
阮可晴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
东宫的宫殿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富丽堂皇,反而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朱红色的宫墙上爬满了藤蔓,廊下的石狮子嘴角甚至结着蛛网,处处透着诡异的萧条。
引路的太监面无表情,脚步飞快,穿过几重院落,最终在一座偏僻的暖阁前停下:“姑娘在此等候,太子殿下稍后便到。”
暖阁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榻,墙上挂着一幅《寒江独钓图》,画中老翁的眼神空洞,看得人心里发毛。
阮可晴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不是寻常的汤药味,更像是某种草木腐烂的腥气。
她走到榻边,无意间瞥见枕头下露出一角明黄色的布料,刚想伸手去够,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咳。
“姑娘久等了。”
阮可晴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站在门口,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异常。
这便是太子萧子文。
可当阮可晴看到他的眼睛时,心脏骤然一缩。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病气,反而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绝不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太子该有的眼神。
“臣女阮可晴,参见太子殿下。”
她压下心头的震惊,规规矩矩地行礼。
萧子文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病态的沙哑:“阮姑娘不必多礼。昨日诗会上的那首海棠诗,本宫很喜欢。”
阮可晴垂眸:“殿下谬赞,臣女只是信口胡诌。”
“信口胡诌能有这般风骨?”
萧子文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听说姑娘很擅长识破旁人的伎俩?比如……你姐姐的诗,还有你母亲的药?”
阮可晴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竟然连府里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