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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春堂深处，一间终年弥漫着浓郁药气的密室。
巨大的药炉下，炭火发出暗红的微光，舔舐着炉底，将上方蒸腾起的、混合着几十种剧毒药材的诡异雾气映照得变幻不定。雾气翻滚，时而凝聚，时而消散，在冰冷的石壁上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影子。
雾气最浓处，一个模糊的、如同鬼魅般的虚影若隐若现。那影子身形佝偻，披散着枯槁的长发，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老妪的轮廓。这便是苏厌离的师父，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又讳莫如深的“鬼手毒医”——无嗔师太。她早己仙逝，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缕依托于这特殊药气和她生前布下的奇门阵法而存留的残念。
“京城？”嘶哑干涩的声音从雾气深处传来，如同砂纸在粗糙的骨头上反复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苍凉，“春儿……”那残念似乎还保留着对昔日小徒儿的称呼习惯，“那地方，是虎穴龙潭，是九幽鬼蜮……吃人不吐骨头……怨气冲天，冤魂不散……去不得……去不得啊……”
雾气随着声音的起伏剧烈翻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警示和忧虑。
苏厌离正背对着药炉和虚影，站在一张厚重的紫檀木长案前。案上摆放着几个小巧的青瓷瓶。她手中拿着一支细长的药匙，正小心翼翼地将乌黑的“烬春散”粉末，一点一点地灌入其中一个瓷瓶内。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在完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工作。
昏红的炉火光晕跳跃着，照亮她半边清冷如玉的侧脸，挺首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线条清晰的下颌。而另一半脸，则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光影交界处闪烁着幽冷的微光。明与暗在她脸上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如同慈悲玉女与嗜血修罗的重影交织。
“师父，”苏厌离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一潭冻结的死水，没有因为那嘶哑的警告产生丝毫波澜，“骨头……”她将最后一勺毒粉灌入瓶中，轻轻塞上软木塞，指尖拂过瓶身光滑冰凉的釉面，语气淡漠得令人心悸，“十年前，在苏府，就被嚼碎了。”
她拿起案上一张裁好的猩红色小笺，上面是她亲手书写的、笔锋凌厉如刀的两个字：“厌春”。她仔细地将红笺贴在青瓷瓶上。猩红配着幽青，如同凝固的血与冰冷的毒，散发出一种无声的、令人胆寒的宣告。
无嗔师太的虚影在药雾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悠长而悲凉的叹息，如同风穿过枯骨的缝隙，最终消散在翻腾的雾气里，再无声息。
苏厌离没有回头。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囊。一个特制的、内衬隔绝药性的墨绿色布囊被打开。
细如牛毛、寒光闪闪的银针被整齐地卷进特制的皮套。
各种颜色各异、气味不同的蜡封毒丸、药粉囊被分门别类地放入不同的隔层。
几盒气味古怪、颜色如同人肤的易容药膏被小心安置。
最后，她从妆匣暗格中取出那枚染血的蟠龙玉佩，用一方素净的白绢仔细包裹好，贴身放入怀中。玉佩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口，像一枚永不会熄灭的仇恨烙印。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一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支从未使用过的簪子。簪身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顶端精心雕琢成一朵半开的海棠花苞，花瓣层层叠叠，玲珑剔透，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苏家还在时，娘亲在她七岁生辰所赠，是她曾经最珍爱的首饰之一，名曰“凝春”。
苏厌离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白玉海棠上停顿了片刻。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勾起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带着甜香和暖意的碎片，瞬间又湮灭在血色的潮水里。她眼神一冷，五指猛地收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只听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轻响。
精巧的白玉花苞竟从簪身顶端被她生生拧断！花苞内部并非实心，而是中空的。随着花苞被取下，簪身暴露出的顶端，赫然镶嵌着一截薄如蝉翼、不足两寸长、边缘泛着幽幽蓝芒的锋利刀片！那蓝芒，显然是淬了剧毒！
苏厌离面无表情地将那淬毒的刀片仔细擦拭干净，重新隐入簪身。然后将那朵象征着“凝春”的白玉海棠花苞，随手丢进了药炉旁盛放废弃药渣的铜盆里。花苞落入漆黑的药渣中，瞬间被污秽覆盖，温润的光泽消失不见。
她将这支暗藏杀机的玉簪，稳稳地插入自己乌黑的发髻之中。冰冷的簪体紧贴着头皮，带来一丝清醒的锐意。
做完这一切，她的目光落在紫檀长案的边缘。
一张薄薄的、印着“通济商行”字样的硬纸船票，静静地躺在那里。票面上清晰地印着出发地“扬州”，目的地“京城”，开船日期：三日后。
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利刃，首指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