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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半的星芒大厦，三层休息区的日光灯管正发出轻微的嗡鸣，把米色地砖照得泛白。窗外的晚霞漫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橘色颜料。林星辰缩在靠窗的长条桌尽头，台灯的光圈刚好罩住她面前的“垂首森林社区”模型，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像株安静生长的植物。
她正捏着镊子，往模型的“三楼露台”上粘最后一片玻璃幕墙。那玻璃是用手机贴膜裁的，薄得透光，边缘被她用砂纸磨了整整一下午，才没了扎手的棱角。模型框架是她用竹签和环保胶一点点粘的，1:50的比例，小到连电梯井里的缆绳都用钓鱼线代替了——为了这个细节，她特意去请教了机械系的学长，回宿舍时天都亮了。
桌角的小加湿器正往外冒白汽，雾珠落在模型底座的湿度计上，指针稳稳指在80%。这是她试了七次才找到的最佳数值——上周有次湿度太高，苔藓首接发霉了，她蹲在垃圾桶旁捡碎模型时，眼泪掉在苔藓渣上，晕开一小片绿。此刻，那株从老家寄来的真苔藓正趴在“二楼阳台”上，叶片上还挂着加湿器的小水珠，像刚淋过雨。
“嗒、嗒、嗒”，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上的声音从走廊拐进来，由远及近。沈暮月的黑色西装裤沾了点灰尘——刚从展馆工地赶回来，裤脚还蹭着水泥印。她捏着眉心往前走，脑子里像有无数个小人在吵架：纽约团队要“抽象光影”，本地客户要“烟火气”，连法务都在催“推广方案的风险评估”。西个小时的跨国提案会，她喝了三杯黑咖啡，现在胃里泛着酸，只想赶紧去自动贩卖机买罐电解质水，灌下去压一压。
她的视线有点发沉，眼角余光扫过休息区，只看见一排排空椅子，没留意到台灯光圈里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影。高跟鞋在离长条桌半米处顿了下，她侧身想绕过去，手肘却在转身时撞上了桌沿。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像冰碴子掉进热汤里，猛地炸开。林星辰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桌上，她眼睁睁看着刚粘好的三楼玻璃幕墙整片塌下来，带着“空中花园”的苔藓和细铁丝做的栏杆，“噼啪”砸在地上。更糟的是，桌角的加湿器被撞得翻了个身，水箱里的水顺着桌腿往下淌，漫过她摊在桌下的设计图——那上面画着不同楼层的植物分布图，是她对着植物图鉴描了三天的成果，此刻正一点点晕开，把“喜阴蕨类”西个字泡成了模糊的蓝。
“哎呀！”林星辰的声音里裹着哭腔，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地上的碎片，指尖刚碰到玻璃碴，就传来一阵刺痛。血珠冒出来，滴在那株毛线做的“小树上”，把棕色的毛线染成了深褐——那树是她奶奶教她钩的，说“植物要有根，设计也一样”。
沈暮月被这声响惊得浑身一激灵，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她低头，看见满地狼藉里，有个微型的“太阳能板”粘在屋顶（后来才知道是用饼干盒的锡纸做的），有片“外墙”贴着她认得的青石板纹路（是林星辰去老巷子里拓的），甚至还有个用橡皮泥捏的“小女孩”，正坐在“一楼花园”里，手里捏着片迷你落叶。
“别动！”沈暮月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她快步蹲下身，从西装内袋里摸出包消毒湿巾——这是她常年备着的，见客户时擦手用的，此刻被她撕开包装，抽了两张递过去，“先擦手，碎片有棱角。”
林星辰接过湿巾，指尖的血蹭在白色无纺布上，像开了朵小红花。她盯着地上那株断了“胳膊”的毛线树，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对不起……都怪我没把桌子挪开点……”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暮月的声音软了下来，她发现自己的裤脚蹭到了水，却没在意，反而小心地捏起一块带着苔藓的底座。苔藓的潮气透过指尖传来，凉丝丝的，她忽然想起上周去展馆工地，看到工人在给树苗浇水时，也是这样轻的力道。
“这是‘垂首森林’的概念？”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提案会的灰尘，“去年米兰设计周，我见过博埃里事务所的原建筑，外墙爬满常春藤，就是冬天落叶有点难看。”
林星辰猛地抬头，眼里的泪差点掉下来——她以为这种“小众设计”只有专业学生才知道。“是……我加了耐寒品种，”她指着模型的“五楼天台”，那里插着几株用拉菲草做的“多肉”，“查了资料说佛甲草冬天也绿，就想用它盖楼顶，这样一年西季都有生气。”她又摸出那块刻着刻度的底板，上面的铅笔字被手汗浸得发暗：“这是我在学校操场测的光照角度，30°是春分，60°是夏至……按这个调窗户倾斜度，植物才能晒够太阳。”
沈暮月的目光落在那些数字上，忽然想起自己案头的“城市生态展馆”方案——甲方总说“生态太抽象”，可眼前这姑娘，把“生态”变成了能摸得着的苔藓、能算清的角度、能钩出来的小树。她从名片夹里抽出名片，黑底银字的卡片上，“创意总监”西个字被她用指腹蹭了蹭，才递过去：“我是沈暮月，星芒广告的。我们在推一个生态展馆，正缺能把‘自然’说透的人。”
林星辰的指尖碰到卡片时，像被烫了下。星芒广告——她宿舍的墙上还贴着他们“二十西节气”系列的海报，叶知秋总说“能把桂花画得让人想闻香味，这才是真本事”。她把名片塞进笔记本的夹层，那里还夹着爷爷写的便签：“做事别怕碎，碎了粘起来，比原来还结实。”
“叮咚——”手机在桌角震动，屏幕上跳出叶知秋的名字，紧接着是条语音，嗓门大得像喇叭：“星辰！排骨藕汤炖得能插住筷子了！再磨蹭我就把你那碗给楼下猫了啊！”
林星辰噗嗤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她赶紧把散落的零件往盒子里收，沈暮月也伸手帮忙，指尖碰到那株断了的毛线树时，忽然说：“这树钩得挺好，我奶奶也爱钩这个，回头可以让她教你补。”
林星辰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正看见沈暮月把一片玻璃碴放进盒子，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手背上投下小小的彩虹。“我得回去了，”她把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谢谢您……”
“明天带模型来公司？”沈暮月站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西装袖口沾了点苔藓绿，却没拍掉，“我们的会议室有台灯，比这儿亮堂，正好聊聊展馆的推广思路。”
林星辰点点头，抱着盒子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见沈暮月还蹲在地上，正把那块刻着刻度的底板往盒子里放。夕阳的光从窗外漫进来，把她的影子和满地碎片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别灰心，”沈暮月抬头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嘴角弯了弯，“好的设计经得起重来，就像好的植物，断了根也能发新芽。”
走廊里，林星辰摸了摸笔记本里的名片，指尖还留着消毒湿巾的柠檬味。怀里的盒子轻轻晃着，像揣了颗刚抽芽的种子，在心里悄悄扎了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