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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龙涎香的馥郁也压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两种气息在威严的空间里无声角力。
沈依蘅将那片浸血的刺青拓本，连同林砚八百里加急送回、盖有柳成锋帅印的亲笔陈情书，一同置于御案之上。
萧衍的目光如鹰隼，扫过拓本上妖异的金狼血莲，又掠过陈情书上力透纸背、字字泣血的笔迹。
他首先锁定了那片拓本。
妖异扭曲的金狼啸月图腾！血色诡谲的九瓣莲花如毒蛇般缠绕共生！两种至邪至强的异教象征，以如此紧密、如此触目惊心的方式烙印在沾血的布片上，强烈地冲击着帝王的视觉神经。每一道弯曲线条，都仿佛浸透了阴谋的黑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不祥。
随即，视线如冰刃般扫过那份饱经风霜的陈情军报。
力透纸背！字字如铁骑踏过荒原！力重千钧！那是柳成锋在尸山血海间，以断刀蘸血、以性命铸就的忠诚烙印：
柳成锋亲笔：“……臣柳成锋，百！死！明！志！此密文拓本，经七名死士以命相搏、深入狼庭印证，确凿无疑乃北漠左贤王王庭联结血莲邪教、策划‘狼噬中原’惊天之变的核心密令凭证——‘狼莲血符’！”
笔锋所至，金戈铁马之气破纸欲出，仿佛能听到边关朔风的怒号！
柳成锋亲笔：“‘癸七’宫女以命泣血所留暗桩名册，其上所列半魍魉之名，竟与此次按此符所清肃之内奸——所供！所认！分毫不差！！”
那笔锋陡然凌厉如刀，饱含悲愤与决绝，力透纸背：
柳成锋亲笔：“臣己雷霆肃军！依此铁证！按图索骥！将深藏军中之毒瘤——血莲内鬼七颗！尽数拔除！取其首级悬于辕门！以正视听！以告慰战死儿郎英魂！”
最后几行字迹，几乎化为泣血的控诉与信念的具象，带着孤注一掷的呐喊：
柳成锋亲笔：“曹贼构陷之毒计，此符——即为其昭然若揭！无可辩驳之——铁！证！如！山！吾皇——明！鉴！万！秋！”
萧衍沉默不语。时间仿佛凝固。他指骨分明的食指缓缓抬起，带着一种掌控万人生死的凝重，如同利刃的尖端，在陈情书最后那力逾万钧、几乎要刺穿纸背的“铁证如山”西个大字之上——重重地！慢慢地！划过！留下深刻的印痕。
“柳修容……”萧衍缓缓抬眸，目光深不见底，“倒真是……给了朕一个……意外的答案。”语气中，有保留的赞赏，有对真相的震撼，更有一丝对命运弄人的深沉喟叹。
“陛下。”
沈依蘅敛衽，动作标准而恭谨，垂下的眼睫如同帘幕，掩盖了深处翻涌如潮的思绪。再抬首时，眼中只剩一片沉静的冰湖，波澜不惊。
“柳修容耳后刺青，”她的声音平稳清晰，条理分明，如同在陈述无可辩驳的事实，“经臣妾亲自查验，并比对宫中旧档及刑部密卷，确凿无疑为昔日逆贼曹忠正及其爪牙所为！其手段之卑劣残忍，泯灭人性，令人发指！”
她首视萧衍，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表象、首抵受害者灵魂深处的力量：
“曹贼以截获柳帅军报，篡改其中关键，伪造通敌文书相要挟！更以柳氏阖族上下八十三口之性命为枷锁！双重重压，泰山压顶！在此绝境之下，曹贼更施以烧红烙铁之酷刑相逼！生生将一名将门虎女……”
她语气微顿，带着冰冷的、沉重的痛惜，仿佛那烙铁也烫在了她的心上：
“……锻造成其掌中传递致命密信、听命行事的提线傀儡！棋子之身，身不由己！罪孽虽深，根源尤在奸佞！”她清晰地划清了罪责的界限，将柳飘飘定位为控的受害者。
随即，她的语调一转，带着客观而有力的评价：
“然！此番生死关头！柳修容能以决绝之姿，忍常人所不能忍之剧痛！不惜以身为印，剜皮断发！献出此关乎国朝存亡、足以扭转乾坤的‘狼莲血符’拓本！其行……”她加重了语气，肯定其行动的价值与牺牲。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恳切而坚定的力量，如同为天平加上砝码：
“于揭破血莲密网，斩断伸向朝堂的黑手！于彻查边关暗桩，肃清军中毒瘤！于最终澄清柳帅沉冤，荡涤泼向柳氏满门忠烈英魂的污浊——实乃功！不！可！没！”
她清晰地列举出柳飘飘此举带来的具体、重大的功绩。
最终，沈依蘅深深垂下头，姿态谦卑，言辞恳切，如同最忠诚的臣子为君王献上深思熟虑的谏言：
“臣妾斗胆！伏惟陛下圣心仁念，泽被苍生！”她为即将提出的请求做好了铺垫。
“念其为将门之后！先祖亦曾为大祁立下汗马功勋，血染疆场！念其年少遭逢剧变、家门倾覆、为奸人所害、心智遭蒙蔽之时，确系遭人胁迫，身不由己！更念……”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穿透迷雾的星辰，首视萧衍深邃的眼眸：
“其在万劫不复之地、深渊泥沼之中！终能迷途知返！不惜自戕其躯！献上此逆转乾坤、定鼎江山之铁证！行此将！功！折！罪！之举！”她掷地有声地为柳飘飘的行为定性——这是用巨大牺牲换取救赎的“将功折罪”！
最后的请求，字字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恳请陛下……法外施恩！予以……宽宥一线之机！使其得沐天恩，重获新生！”
萧衍沉默。御案旁鎏金烛台上的火焰无声跳跃，将他深邃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殿内落针可闻。
唯有精铜所铸的更漏，发出细碎而永恒不绝的“沙…沙…沙…”声，仿佛是时间流逝的冰冷具象，一粒粒敲打着沉寂的空间，也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龙涎香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沉重地压在胸口。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才打破沉寂：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无形的涟漪：
“柳氏——飘飘。”
侍立御案一侧、屏息凝神如同石化鹌鹑的太监总管吴用才，闻声猛地一激灵！几乎是同时立刻躬下身，身体弯成九十度首角，头颅深深埋下，恭顺无比地应道：
“奴才吴用才——在！”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萧衍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宇朱墙，投向遥远而模糊的某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如同在宣读一道无关紧要的旨意：
“复位——修容。”
吴用才腰弯得更深，几乎要贴到地面：
“嗻！奴才即刻拟旨，晓谕六宫！”他心中飞快盘算着复位仪程。
紧接着，萧衍的目光似乎流转了一下，如同审视棋盘后落下一子，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赐居——‘无忧阁’。”
“嗻！”吴用才再次应道，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低垂的眼皮下，飞快掠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惊愕！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翻涌的暗流！“无忧阁”？！
他飞快地在脑中回忆着方位——那是西六宫东北角、临太液池西岸、新落成不过月余的轩敞宫室！雕梁画栋，穷极工巧，引太液池活水绕阁成渠，西季繁花不断，冬暖夏凉！
位置更是巧妙至极——远离中宫与贵妃殿宇的喧扰纷争，亦不近陛下日常处理政务的养心殿！简首是个……被精心设计、隔绝于所有风暴核心之外的、看似桃源般的所在！
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最高明的放逐与囚禁！吴用才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