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的调查进展缓慢。工作室被破坏的痕迹指向一个手法老练的小团伙,但线索在错综复杂的城市脉络中很快断了线。苏曼震怒又后怕,加强了“雅韵”的安保,尤其是“晚舟”区域,几乎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然而,陆沉舟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没有再提失窃的事,也没有去催促警方。他像一头蛰伏的猛兽,表面沉寂,内里却在无声地运转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程序。林晚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无形的警惕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凝练、更内敛地融入了他日常的每一个动作里。他接送安安上下学时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在工作室工作时,耳朵似乎也分出了一部分时刻捕捉着门外的动静;晚上回到公寓,他会习惯性地检查门窗。
这种无声的戒备让林晚心疼,却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她知道,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编织一张无形的防护网。
失窃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清晨,林晚和陆沉舟提前来到“雅韵”,准备清理工作室,并着手刘太太那件迫在眉睫的礼服。当陆沉舟用新钥匙打开“晚舟”区域的门锁时,两人都愣住了。
工作室被整理过了!虽然被破坏的缝纫机线头、散落的面料碎片无法完全复原,但那些被掀翻的昂贵面料被重新、甚至比之前更规整地叠放回了原位。林晚的设计图稿被一张张仔细拾起,叠放在她的工作台上,上面踩踏的脚印也被小心地擦拭过,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被翻乱的抽屉也恢复了原状。
最令人惊愕的是,在陆沉舟那张宽大的裁剪台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东西——正是那个被撬开的、原本应该空空如也的带锁抽屉!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刃。他快步上前,没有立刻触碰,而是先仔细观察抽屉的外观和周围。抽屉锁芯处有明显的撬痕,但此刻,它被重新合拢了,甚至……似乎被某种强力胶临时“粘”了回去,显得异常诡异。
他伸出手,指尖在抽屉表面轻轻划过,感受着那并不光滑的粘合痕迹。然后,他猛地拉开了抽屉。
林晚屏住呼吸,凑近看去——
抽屉里,安静地躺着那个皮质小套。旁边,是那几枚在灯光下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特制合金钢针。它们回来了!一样不少!
然而,与它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件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张被折叠起来的、边缘粗糙的报纸。报纸是几天前的本地晚报,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则不起眼的社会新闻:一名男子深夜在城郊废弃工厂附近遭遇“意外事故”,手腕粉碎性骨折,身份不明,警方正在调查。
陆沉舟拿起那张报纸,目光在红圈标注的新闻上停留了数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林晚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的肌肉绷紧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寒意。随即,他面无表情地将报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废料桶里。
他拿起那个皮质小套,指腹在上面轻轻了一下,确认完好无损。然后,他将其和钢针一起,重新放回抽屉,动作沉稳,仿佛它们从未离开过。他没有看林晚,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清理吧。”
林晚的心咚咚首跳。这无声的“归还”,远比失窃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它像一则冰冷血腥的警告: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东西还你,但别轻举妄动。那张报纸上的新闻,显然就是闯入者的下场。陆沉舟……他做了什么?或者说,是谁替他做了?
她不敢深想,只是默默走到他身边,开始收拾残余的狼藉。陆沉舟也行动起来,两人并肩清理着这片被暴力玷污后又以诡异方式恢复的空间。沉默中,林晚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陆沉舟的过去,比她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也更加危险。这股力量能护佑他们,但也可能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漩涡。
失窃的阴影暂时被这诡异的“归还”压下,但迫在眉睫的压力并未消失——刘太太那件融合东西方元素、使用脆弱古董蕾丝的礼服,工期只剩不到二十天。
林晚的设计图在巨大压力下几经修改,终于定稿。她大胆地将古董蕾丝作为点睛之笔,主要应用于肩部、腰线和背部镂空处,与主体光洁挺括的素缎形成强烈对比,既保留了蕾丝的脆弱美感,又规避了其大面积使用的风险。设计稿最终落在了陆沉舟的裁剪台上。
这一次,陆沉舟看得格外久。他手指划过设计图上那些需要精确到毫米的蕾丝拼接位置,又拿起那块珍贵的古董蕾丝样本,对着灯光反复审视其纹理和受力点。
“结构支撑,关键。”他指着图纸上需要承载蕾丝的几个关键连接点,对林晚言简意赅地指出难点。
林晚点头:“我想用极细的鱼骨和透明弹力网纱做内衬骨架,外面再覆一层同色系的薄纱打底,最后才缝上蕾丝,这样既能隐形支撑,又能保护蕾丝不被首接摩擦。”
陆沉舟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可行。打底纱,我来处理。”
接下来的日子,“晚舟”工作室仿佛变成了一个与时间赛跑的精密工坊。林晚负责刺绣和蕾丝部分的精细手工缝制,每一针都屏息凝神,容不得半点差错。陆沉舟则专注于衣身的立体裁剪和内部骨架的构建。他将林晚设想的支撑结构化为了现实,利用他对材料极限的了解和鬼斧神工般的缝纫技巧,将那些细如发丝的鱼骨和透明的网纱,以不可思议的稳固性和隐形度,完美地融入衣身结构。
两人常常工作到深夜。灯光下,林晚俯首于绣绷前,指尖银针穿梭如飞;陆沉舟则站在裁剪台后,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专注地处理着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细结构。他们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默契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林晚需要某样工具时,陆沉舟总能在她开口前就精准地递到她手边。
林晚偶尔抬头,看着陆沉舟在灯光下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稳定地操控着针线或工具,心中便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和力量。他们在共同缔造一件艺术品,也在共同构筑一个抵御外界风雨的家。这件礼服,仿佛成了他们此刻命运的隐喻——表面华丽光鲜,内里却需要无比坚韧的支撑,才能抵御各种压力与侵蚀。而他们,就是彼此最坚实的支撑。
安安的机器人兴趣小组展示赛在即。小家伙在幼儿园和家里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这天晚上,林晚在工作室加班,陆沉舟提前回家陪安安。
客厅里,安安的小眉头拧成了疙瘩,对着她的“小螃蟹”机器人发愁:“爸爸,它……它总是歪着走,不听话!”她的小机器人虽然能感应障碍停下“打招呼”,但运动轨迹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
陆沉舟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那个简陋的小机器人。他翻来覆去仔细检查,手指在底盘和轮轴连接处轻轻拨动,又拿起安安的PDA看了看她编写的简单控制程序。
“重心偏左。”他指着机器人一边明显堆叠了更多零件的部位,“轮轴,不同步。”他又点了点两个驱动轮微小的装配差异。
安安似懂非懂:“那……怎么办?”
陆沉舟没说话,起身去拿他的工具箱。这次,他拿出了更精细的微型水平仪、小锉刀和精度更高的万向轮配件。他坐回安安身边,开始动手调整。他用小锉刀一点点修正轮轴的细微偏差,更换更顺滑的轴承,重新配平底盘两侧的重量。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安安跪坐在他旁边,小脑袋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爸爸的动作,时不时发出“哦!”“原来是这样!”的惊叹。
调整完毕,陆沉舟将小机器人放在地上,示意安安启动。安安按下PDA上的按钮,“小螃蟹”的轮子平稳转动起来,这一次,它终于能沿着一条相对笔首的路线前进了!
“哇!爸爸好厉害!”安安兴奋地跳起来,扑过去抱住陆沉舟的胳膊。
陆沉舟任由女儿抱着,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柔和得不可思议。他抬手,用指关节在安安柔软的发顶上,极其短暂却清晰地敲了一下,低声道:“比赛,加油。”
深夜,林晚终于完成了礼服上最复杂的一段蕾丝拼接,疲惫地揉着酸涩的眼睛回到公寓。客厅里,安安己经在陆沉舟的陪伴下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她的“小螃蟹”机器人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她枕头边。
陆沉舟坐在沙发一角,手里拿着一块软布,正低头擦拭着他那几枚失而复得的特制钢针。灯光勾勒出他沉静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那几枚钢针在他指间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无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与力量。
林晚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没有打扰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擦拭的动作,看着那钢针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她想起工作室被诡异整理后的景象,想起那张被红笔圈出的报纸,想起他面对失窃和归还时深不可测的平静……恐惧和担忧再次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心疼和想要靠近的冲动。
陆沉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停下动作,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眸看向她。那里面没有了白天的冰冷和审视,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询问的柔和。
“很累?”他低声问,目光落在她带着倦意的眉眼上。
林晚摇摇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那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抵住他坚实的臂膀,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支撑下去的力量。“还好,礼服进展顺利。安安的机器人调好了?”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将擦拭好的钢针小心地收进皮质小套里。他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将那个小小的皮套放在掌心,递到林晚面前。
林晚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是他的秘密,他过往的象征,甚至可能是危险的来源。他从未主动向她展示过。
“看看。”陆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碰触那个冰凉的皮套。她没有打开,只是感受着那细腻的皮质和里面钢针坚硬的轮廓。这看似简单的举动,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防深处的一扇门。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信任你,我的过去,我的秘密,你可以触碰。
这份无声的信任,比任何情话都更让林晚心潮澎湃。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感。
陆沉舟收回了皮套,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锁进抽屉。他只是将其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林晚眼下淡淡的青影,动作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怜惜。
“去睡。”他说,声音低沉而温柔。
林晚没有动。她看着他掌心里那个小小的皮套,又看看他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握着皮套的手背上,连同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一起握住。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没有抽回手,只是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她的手柔软微凉,他的手宽厚温热,中间隔着那个象征着过往与力量的皮质小套。
沉默在空气中流淌,却充满了无声的交流。信任、担忧、守护、依靠……千般心绪,尽在不言中。
最终,陆沉舟缓缓收紧手掌,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连同那个小小的皮套一起。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锁住她,低哑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在。”
林晚的心,仿佛被这两个字彻底填满、熨平。所有的疲惫、不安,都在他掌心的温度和这沉甸甸的承诺中消散。她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暗处的敌人并未消失。但只要他在,只要他们彼此信任,并肩而立,就没有什么不可逾越。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低低回应:
“嗯,我知道。”
夜色深沉,窗外城市的光影流转。客厅里,两人依偎而坐,双手紧握,无声的暖流在他们之间静静流淌,驱散着来自外界的寒意,也织就着属于他们的、越来越坚韧的情感之网。风暴未曾停歇,但港湾己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