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留下的那张盖着鲜红官印的盐引,在林轩怀中仿佛一块烙铁,滚烫而沉重。五十引官盐,一万斤!这在正德五年盐法崩坏、私盐泛滥却依然官盐为贵的时代,代表的不仅是巨额财富,更是一张通往更高阶层的通行证,同时也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林轩没有立刻动它。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当务之急,是稳固根基,让红薯真正在河滩扎根。王杰的“定金”己付,那神奇的“奇纸”必须尽快“寻访”到,否则不仅失信,更可能引来猜忌。
精神力恢复得不错。林轩再次开启“沧溟之门”,目标明确——货轮船员舱室的生活垃圾!那里可能有丢弃的零食包装袋、速食面袋子等塑料制品!意念集中,如同无形的触手在凝固的空间中翻找。
噗!噗!噗!
几个揉成一团的薯片袋、方便面袋、甚至一个揉扁的矿泉水瓶,出现在角落。虽然皱巴巴、沾着些干涸的调料粉,但那坚韧、防水、印着奇异图案的材质,正是王杰渴求的“奇纸”!
林轩将它们仔细抚平、擦净,小心收好。这些来自未来的“垃圾”,在这个时代就是价值千金的奇物!他准备过些时日,待红薯苗再稳固些,便托人给王杰送去一部分,算是阶段性“成果”,维系这条重要的人脉。
河滩沙地上,两亩薄田己被林轩和林旦深耕细作。沙土中掺入了有限的腐叶河泥,虽远谈不上肥沃,但至少不再是一片死寂。在林轩的指挥下,第一批健壮的红薯藤被小心翼翼地移栽到整理好的田垄中,浇足了定根水。翠绿的藤蔓在微风中摇曳,虽然稀疏,却充满了生命的希望。
肥料是制约产量的关键。复合化肥虽好,但量太少且用一点少一点,无法支撑大规模种植。林轩将目光投向了最原始也最可持续的来源——农家肥。
“旦子!”林轩指着骡车,“从今天起,你除了挑水看苗,再加一项任务——收集肥料!”
“肥料?”林旦挠头,“轩哥,是……是去捡牲口粪吗?”
“没错!不止牲口粪!”林轩眼中闪着精光,“柳树集人多牲口多,还有……茅厕!咱们用粮食换!一升粟米换一担粪肥!记住,要腐熟好的,生粪不行!”
林旦虽然觉得这活计有点埋汰,但轩哥吩咐,绝无二话。他驾着骡车,带着几袋粟米,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向柳树集。很快,“河滩林家用粮食换大粪”的奇闻就在柳树集传开了。起初人们觉得可笑,但看到真金白银的份上,不少农户和养牲口的人家都乐意用自家堆积的粪肥来换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林旦很快拉回了满满几车黑乎乎、冒着热气的粪肥。
林轩指挥着林旦,在远离茅屋和水源的河滩下风口挖了几个巨大的深坑,将这些粪肥倒入,掺入河泥、杂草、林旦割来的青蒿,再覆盖厚土密封,进行深度发酵沤制。虽然气味感人,但看着这日益壮大的“肥料库”,林轩仿佛看到了红薯丰收的保障。
王氏起初捂着鼻子不敢靠近,但见儿子如此郑重其事,也渐渐明白这“臭烘烘”的东西对庄稼的重要性,甚至开始帮着收集一些厨余垃圾倒进去。林旦更是干得热火朝天,仿佛在建造一座金矿。
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林轩得到王杰赠予盐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被西海赌坊安插在柳树集的眼线传回了李西耳中。
“盐引?!五十引?!”李西听到消息,眼珠子都红了,嫉妒和贪婪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他林轩何德何能?!一个差点被沉塘的废物,凭什么?!”他气得在赌坊后堂团团转,摔碎了两个茶碗。
“西爷,那可是王家给的……咱们……”手下提醒道。
“王家怎么了?!”李西面目狰狞,“王家再大,也管不到盐课司去!盐引是官家发的,他林轩一个来历不明的泥腿子,拿着盐引去支盐?这本身就是破绽!”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算计。
“去!给我把‘钱串子’叫来!”李西吩咐道。钱串子是赌坊的账房,也是李西的狗头军师,与平阳府盐课司的一个小吏沾亲带故。
“西爷,您找我?”钱串子是个獐头鼠目的瘦子。
“听着,”李西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恶毒的光,“你那个在盐课司管档册的表兄,最近手头紧吧?给他送二十两银子,让他帮我查查,平阳府盐课司最近签发的盐引里,有没有一张编号是‘甲字陆柒捌玖’的五十引窝本,领受人是谁?现在在谁手里?记住,悄悄查,别声张!”
李西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混混偷看到王杰递给林轩的盐引,编号末尾正是“陆柒捌玖”!他要坐实这张盐引“来路不明”!
就在李西暗中布局之时,一场针对林轩根基的灾难,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降临河滩。
这晚,林轩因精神力消耗稍感疲惫,睡得比平日沉些。后半夜,一阵凄厉的骡子嘶鸣和重物倒地的闷响将他惊醒!
“不好!”林轩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抄起枕边的水手刀就冲了出去!林旦也提着柴刀紧随其后。
冲到屋外,借着惨淡的月光,眼前景象让林轩目眦欲裂!
只见他们精心照料、刚刚移栽成活不久的红薯田,此刻一片狼藉!数十垄薯苗被践踏得东倒西歪,不少藤蔓被连根拔起,随意丢弃在泥地里!更可恨的是,田垄间被泼洒了大量刺鼻的、浑浊的液体——是油!混合着大量盐粒的油! 刺鼻的气味弥漫在夜空中!他们视若珍宝的沤肥坑也被扒开一角,恶臭熏天!
那头辛苦拉肥的骡子倒在地上,脖子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西肢还在微微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俺的骡子!俺的苗!”林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双眼瞬间赤红,挥舞着柴刀就要冲出去拼命!
“站住!”林轩一把拉住暴怒的林旦,声音冰冷得如同寒铁。他蹲下身,检查骡子的伤口,又捻起田垄间沾染的油盐混合物,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劣质的灯油和粗盐!手段极其歹毒!泼油盐,不仅毁苗,更要让这片地短时间内寸草不生!杀骡,则是断其运输能力,釜底抽薪!
“轩哥!肯定是西海赌坊那群王八旦!俺去宰了他们!”林旦牙齿咬得咯咯响。
“没有证据!”林轩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和杀意,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黑暗的河滩,“他们敢来,就做好了准备。你现在冲去,正中下怀!说不定就有埋伏等着抓你送官!”
王氏也闻声出来,看到惨状,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被林轩扶住,悲泣不止。
“娘,旦子,冷静!”林轩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骡子……救不活了,天亮埋了。苗……还没死绝!被拔的只是少数,大部分是被踩踏泼油!油盐渗入沙土不深,立刻抢救还有希望!”
他当机立断:“旦子!去挑水!越多越好!娘,您找些干净的布,沾水拧干!我们把苗上的油盐尽量擦掉!然后大量浇水,冲刷稀释土里的盐分!快!抢在天亮前!”
林旦和王氏强忍悲痛,立刻行动起来。林轩也加入了抢救的行列。三人如同救火般,在微弱的月光下,用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沾满油污盐粒的薯苗叶片和嫩茎,然后一桶桶清澈的河水被林旦疯狂地挑来,一遍遍冲刷着被污染的田垄。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混合着泥土、油污和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抢救!油盐对植物的杀伤力极大,尤其是盐分,会迅速导致植物脱水死亡。能否保住这片希望的田野,就看这亡羊补牢的冲刷是否及时、是否彻底!
河滩的黎明在沉重的水声中到来。晨曦微露,映照着满目疮痍的薯田、死去的骡子、以及三个浑身泥泞、疲惫不堪却仍在拼命浇水的身影。希望与绝望,如同田垄间被冲刷的油污,混沌地交织在一起。林轩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眼神中没有崩溃,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更加冰冷的坚韧和杀伐决断。他知道,与西海赌坊之间,己是不死不休!而那张盐引带来的危机,更是悬在头顶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