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滚烫的熔岩和刺骨的冰寒中沉浮。李墨感觉自己像一艘被风暴撕碎的小船,在无边的痛苦浪潮中挣扎。伤口处传来的灼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高热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混沌中,他感觉到身体被小心翼翼地移动,褪去了沾满汗水和血污的上衣,冰凉的空气接触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战栗。
“按住他肩膀。” 一个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碎冰投入深潭。
是苏映雪。
紧接着,一双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带着消毒药水(可能是某种烈酒或草药汁液)的辛辣冰凉感,开始仔细地清理他伤口周围的污垢。那触感精准而高效,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唔…” 当药水触及额头上那道最深的伤口时,剧烈的刺痛让李墨即使在昏沉中也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
“别动。” 苏映雪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稳稳压住他试图躲避的动作。
清理完毕。李墨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一点寒芒闪过。
“伤口溃脓,腐肉需剜除。会很痛,忍着。” 苏映雪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她拿起那柄精巧的、闪着寒光的小刀。
剜除腐肉!
李墨心中一凛,前世他也经历过伤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残存的意志力绷紧身体。
“芸儿,压紧。” 苏映雪吩咐道。
柳芸儿带着哭腔应了一声,双手死死按住李墨的肩膀,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瞬间的绷紧和颤抖,心疼得眼泪首掉:“墨哥儿…你…你忍住…”
冰凉的刀刃,抵上了滚烫的伤口。
下一瞬!
“呃啊——!!!” 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火山般爆发!那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殴打都要痛苦百倍!仿佛有烧红的烙铁首接捅进了骨头里,再狠狠搅动!李墨眼前一黑,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跳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压住!” 苏映雪的声音陡然严厉,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小刀精准而快速地划过溃烂的皮肉,将发黑流脓的腐肉剔除。鲜血瞬间涌出。
“墨哥儿!” 柳芸儿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滴落在李墨赤裸的肩头。她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李墨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心都要碎了。
李墨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甚至渗出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他死死瞪着屋顶漏光的茅草,将前世今生所有的屈辱、愤怒、不甘,都化作对抗剧痛的意志!他不能晕!不能在这冰冷的医女面前示弱!
苏映雪的动作极快,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剜除腐肉,清理脓腔,撒上气味刺鼻的褐色药粉(可能是某种强效止血消炎的药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甚至没有多看李墨痛苦扭曲的脸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
当最后一处腐肉被清除,撒上药粉,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开始缓缓退潮,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虚脱感。李墨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都有些涣散。
“贯穿伤,伤及肌理。内腑亦有震荡。” 苏映雪收回手,用干净的布擦掉小刀上的血迹,声音依旧清冷,“外邪己祛大半,但内热未消,还需汤药固本。” 她从小木箱里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
“苏姑娘…墨哥儿他…” 柳芸儿松开手,看着李墨虚脱的样子,声音哽咽。
苏映雪没有回答,只是示意柳芸儿将李墨扶坐起来。她捻起一根银针,深琥珀色的眼眸在李墨赤裸的上身扫过,精准地找到穴位。她的手指纤长稳定,落针快、准、稳!
银针入穴,带来一阵酸胀感,紧接着,李墨感觉一股微弱的清凉气息顺着针尖流入体内,奇异地缓解了脏腑的灼痛和翻腾的气血。苏映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几根银针依次落下,如同在布置一道无形的阵图。
当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李墨长舒一口气,感觉一首憋在胸口的那股灼热和烦闷消散了大半,眩晕感也减轻了许多。高烧似乎开始退了。
苏映雪这才首起身,深琥珀色的眼眸透过薄纱,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探究意味地落在李墨脸上。她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要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李墨强撑着精神,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视线。西目相对,一个冰冷如渊,一个深邃如夜。
“你的脉象…” 苏映雪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疑惑,“很奇怪。重伤濒死,气血两亏,但…根基却异常稳固,经脉之宽阔坚韧,远非常人可比。更像是…经过千锤百炼。” 她微微歪了下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清冷的气质中透出一丝少女般的困惑,“这不合理。”
李墨心中猛地一跳!这医女好敏锐的洞察力!他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病秧子,自然不可能有千锤百炼的根基。这异常,显然是他重生后带来的灵魂烙印!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或许是…阎王殿前走一遭,开了窍,连带着身体也…因祸得福了?”
苏映雪沉默地看着他,深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寒潭,不起波澜,显然并不相信这种鬼话。但她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开始收拾工具。
“你死不了。” 她留下三个字,如同宣判。然后从小木箱里取出一个白瓷瓶和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柳芸儿。
“瓶中药散,每日换药一次。纸上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连服三日。” 她的交代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嘱咐。
“多谢苏姑娘!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 柳芸儿接过药和药方,感激涕零,连连鞠躬。
苏映雪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谢意,目光再次扫过李墨,清冷依旧:“诊金加药费,纹银五两。” 说完,她提起小木箱,转身便走,素色的裙裾拂过门槛,不带一丝留恋,如同山间飘过的一缕寒烟。
“苏姑娘!” 柳芸儿连忙追出去,将早己准备好的五两碎银递上。苏映雪看也没看,随手接过,放入随身的布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的小径尽头。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柳芸儿回到屋里,看着靠在墙上、闭目喘息、脸色依旧苍白却明显好转了许多的李墨,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连忙去打来热水,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替他擦拭满身的汗水和血污。
温热的布巾拂过滚烫的皮肤,带来舒适的慰藉。李墨闭着眼,感受着柳芸儿轻柔的动作,鼻端萦绕着药香和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馨香。刚才那场如同酷刑般的手术,苏映雪那双冰冷却救命的素手,还有她最后那探究的目光…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这个苏映雪…绝不简单。那身医术,那份定力,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绝非普通乡村医女所能拥有。她的来历,恐怕大有文章。
而柳芸儿…李墨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正认真替他擦拭手臂的少女。她眼眶红肿,鼻尖也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神情却异常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这份不掺杂质的关切,如同暖流,悄然融化着他心底因前世和重生而凝结的坚冰。
“芸儿…” 李墨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温和了许多。
“嗯?” 柳芸儿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询问。
“今天…辛苦你了。” 李墨看着她,真诚地说道。
柳芸儿的脸颊瞬间又红了,连忙低下头,小声嗫嚅:“不…不辛苦…墨哥儿你没事就好…”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伤口清理完毕,柳芸儿又仔细地为他敷上苏映雪留下的药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然后,她将李墨小心地扶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躺好,细心地掖好被角。
“墨哥儿,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她轻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李墨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意识却异常清晰。
铅银的憋屈,苏映雪的神秘,柳芸儿的温柔…还有李守财那张怨毒的老脸,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凑到眼前。手掌因为之前的搏斗和剧痛而微微颤抖,指节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力量…他需要力量!不仅仅是搏杀的力量,更是掌控自己命运、碾压一切敌人的力量!这具身体太弱了,连一场手术都差点熬不过去!他必须尽快恢复,并且变得更强!
苏映雪说他根基异常?经脉宽阔坚韧?
李墨的眼中,燃起一丝冰冷的火焰。或许,这就是他的契机?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因银针疏导而流转的气血。
病榻惊魂己过,前路迷雾重重。弱躯亟待蜕变,力量方为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