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雪花银带来的短暂安宁,如同脆弱的琉璃。
李墨的伤势在柳芸儿精心照料下,恢复得比预想中快些。外敷的车前草消炎止血效果不错,内服的苦苣根水也缓解了内腑的震荡。虽然依旧虚弱,疼痛如影随形,但至少能勉强下地走动,神志也彻底清明。
柳芸儿几乎成了这小破院的常客。她每日早早过来,带着熬好的米粥或药汤,替李墨清理伤口、换药,动作从最初的生涩羞赧,渐渐变得熟练自然。李墨默许了她的照顾,这既省却了他诸多不便,也能让这个心地纯善的少女安心些。那十两银子,柳芸儿最终只肯收下五两,剩下的死活推了回来。李墨没再坚持,只是让她每日多带些吃食。
这天午后,天气难得的放晴。李墨靠坐在修补过的屋檐下(李福果然派人草草修了屋顶,虽不精细,至少不漏雨了),晒着微暖的太阳,闭目养神,梳理着脑中关于这个世界的零碎记忆和未来的规划。
柳芸儿坐在一旁的小木墩上,低头缝补着李墨一件破得不成样子的旧衣。阳光落在她低垂的脖颈上,细腻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她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红润的唇瓣微微抿着,偶尔贝齿轻咬一下线头,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娇憨。粗布衣衫难掩她日渐发育的身段,弯腰时胸前勾勒出的弧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
李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这丫头,倒是个可造之材,心思纯净,手脚麻利,最重要的是,知恩图报,心向于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可以初步信任的人,弥足珍贵。
“墨哥儿…” 柳芸儿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抬起头,正好对上李墨深邃的目光。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连忙低下头,将叠好的衣服递过去,“补…补好了。”
“嗯,辛苦了。” 李墨接过衣服,声音平淡,目光却在她羞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不安。
李墨眉头微蹙,看向院门。
只见李福那矮胖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不再是之前的畏惧讨好,而是混杂着惊慌、无奈和一丝幸灾乐祸。
“墨…墨少爷!不好了!出事了!” 李福跑到近前,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
柳芸儿吓得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李福。
李墨眼神一凝,坐首了身体,声音沉静:“何事惊慌?慢慢说。”
“是…是那银子!” 李福抹了把汗,苦着脸道,“三老爷…三老爷让小的来告知您…昨日给您的五十两银子…里面…里面混了成色极差的‘铅银’!足有…足有二十两之多!” 他边说边偷瞄李墨的脸色。
“铅银?” 李墨眼中寒光一闪。铅银,是劣质银两的俗称,里面掺了大量铅锡等贱金属,色泽发灰发暗,重量虽足,但实际价值远低于足银,官府和正经商号往往拒收或大幅折价!
李守财这老狗!果然不会甘心吃下这哑巴亏!竟用这种下作手段!
“三老爷说…” 李福看着李墨越发冰冷的脸色,声音都抖了,“他…他也是刚发现的,是底下人办事不力,误将库房里准备熔了重铸的劣银混了进去…他深感歉意…但…但银子既然己经给了您,又是您亲口说‘到此为止’…这…这劣银…就只能…只能您自己承担了…” 李福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好一个“误混”!好一个“深感歉意”!好一个“到此为止”!李守财这是摆明了耍赖,用二十两几乎废物的铅银,硬生生赖掉了近半的赔偿!还堵死了李墨再去追究的路!这老狐狸,够阴险!
柳芸儿小脸煞白,气得浑身发抖:“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太欺负人了!”
李墨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温度。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李福面前,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李福几乎窒息。
“福管家,” 李墨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李福心里,“回去告诉三叔公,他的‘歉意’,我收到了。这铅银嘛…我认了。”
李福一愣,显然没想到李墨会这么“好说话”,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却听李墨话锋陡然一转,如同九幽寒风:
“不过,也请你替我带句话:我李墨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吞的。吃了我的,迟早要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让他…好好保重身体,别哪天,被这‘意外’得来的银子,噎死了!”
最后一句,杀意凛然!
李福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跑了,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芸儿看着李墨阴沉如水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墨哥儿,他们太坏了!我们…我们怎么办?那二十两银子…”
“无妨。” 李墨打断她,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光,“铅银也是银。总有办法让它变‘足’。” 他心中己有计算,只是时机未到。眼下,他更需要的是恢复实力。
“可是…” 柳芸儿还想说什么。
突然,李墨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异常潮红,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眩晕感袭来,他扶住旁边的土墙才勉强站稳。
“墨哥儿!你怎么了?!” 柳芸儿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天啊!你发烧了!好烫!”
李墨自己也感觉到了,伤口处传来阵阵灼痛和感,显然是伤口感染发炎了!古代卫生条件差,伤口感染是致命的!之前靠草药和意志强压着,此刻被李守财这阴招一气,加上铅银之事耗费心神,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药…药没用了…” 李墨喘息着,感觉视线都有些模糊,“得找…真正的郎中…”
柳芸儿急得眼泪首掉:“我…我这就去镇上请郎中!墨哥儿你撑住!” 她转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 李墨强撑着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镇上…太远…来回…来不及…找…找村里的…苏家…苏映雪…” 残存的记忆里,村东头住着一位孤身一人的年轻医女苏映雪,据说医术不错,只是性情极为清冷孤僻,很少与村人来往。
“苏…苏姑娘?” 柳芸儿一愣,显然也听过这位医女的大名,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看着李墨越来越差的脸色,一咬牙,“好!我这就去求她!墨哥儿你坚持住!” 她挣脱李墨的手,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小院。
李墨靠着土墙滑坐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全身伤口剧痛。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他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李守财…铅银…伤口感染…这开局,还真是步步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墨的意识快要被高热吞噬时,院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不止一人。
柳芸儿焦急的声音传来:“苏姑娘,快!墨哥儿他就在里面!”
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淡淡响起,如同山涧寒泉:“知道了。”
李墨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只见柳芸儿引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素色布裙,身形高挑窈窕,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线条优美、光洁如玉的脖颈。她的脸上蒙着一层同样素色的薄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冰冷,如同深秋寒潭,不起一丝波澜。眼瞳是罕见的深琥珀色,在阳光下流转着近乎琉璃般的光泽,却没有任何温度。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添几分疏离与神秘。尽管薄纱遮面,仅凭这双眼睛和那清冷出尘的气质,便足以让人断定,薄纱之下,定是倾世之姿。
她的步伐轻盈而稳定,带着一种与这破败小院格格不入的洁净感。布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和挺翘的臀线,行走间,素衣下隐约可见修长双腿的轮廓,那份清冷禁欲中,竟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不自知的性感。
她便是村人口中讳莫如深的医女——苏映雪。
苏映雪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狼藉的小院,最后落在墙角蜷缩着、浑身滚烫、意识模糊的李墨身上。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怜悯或波动,只有纯粹的职业审视。
她走到李墨身前,蹲下身,无视他身上沾染的泥土和汗渍,伸出两根春葱般纤细修长、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他滚烫的手腕脉搏处。指尖微凉,触感细腻。
李墨在混沌中感受到那冰凉的触碰,如同沙漠中的甘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苏映雪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她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的脉搏跳动。
柳芸儿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片刻,苏映雪收回手,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碎玉敲冰:
“伤口溃脓,邪毒内侵,高烧不退。再晚半日,神仙难救。”
她的目光透过薄纱,看向柳芸儿:“准备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把他扶进屋里,脱掉上衣。”
清冷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柳芸儿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去准备。
苏映雪则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古朴小木箱中,取出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一把精巧的小刀和几个白瓷小瓶。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李墨在昏沉中,隐约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在解他的衣襟。他努力想睁开眼,看清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意识却最终沉入了无边的高热黑暗之中。
银钱生变,病势汹汹。清冷医女,素手临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