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寒玉轩”厚重的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长街的血腥与狻猊卫铁蹄的余震彻底隔绝。地下冰窖的森寒之气如同活物,瞬间缠绕上来,激得李墨的皮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他怀中柳芸儿微弱的气息拂过颈侧,冰凉得让人心头发紧。方才苏映雪唇角那抹刺目的猩红,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视线。
玄玉床通体莹白,万年寒玉雕琢而成,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升腾缭绕,将昏迷的柳芸儿笼罩其中,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这极寒里。苏映雪盘膝坐在床沿,素手虚按在柳芸儿心口上方寸许,指尖萦绕的银色星芒如同微缩的星河,缓缓流转,一丝丝渗入少女体内。她深琥珀色的眼眸透过薄纱,专注得近乎凝固,只有唇角那抹未干的血迹,在寒气中凝成一点刺目的暗红。
李墨站在三步外的阴影里,如同沉默的礁石。袖中,那枚狻猊令被掌心滚烫的汗水浸透,兽首棱角深陷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压制着丹田内那因柳芸儿指尖异变而壮大了近倍、如同岩浆般奔涌咆哮的暖意。力量感与失控的灼热在体内撕扯,他死死压制着,目光锁在柳芸儿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她的生机…在吞噬。”苏映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打破了冰窖的死寂,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指尖星芒微微震颤,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角力。“如同干涸的裂谷,本能地渴求甘霖。这‘生生造化体’…是天地间最精纯的生命源力之巢,亦是…最危险的引线。”她微微侧头,薄纱下苍白的唇瓣紧抿,一丝新的血痕悄然渗出,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抿去。“若任其失控,无需星主动手,这青州城…顷刻间便会化作生机断绝的荒冢。”
生生造化体!丹引!
李墨心头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珍珑阁内杨万山那声失态的尖叫、满堂权贵眼中贪婪的绿光、苏映雪冰冷的警告…此刻都有了最残酷的注脚。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为了狻猊令,而是想触碰那寒玉床上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身影。他一步步走近玄玉床,刺骨的寒气几乎冻结他的呼吸。目光落在柳芸儿紧蹙的眉心和毫无血色的唇瓣上,一股混杂着暴怒、怜惜与无边戾气的情绪在胸腔中翻腾冲撞。
他伸出手,宽厚粗糙的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覆盖在柳芸儿冰凉的额头上。入手一片刺骨的寒。丹田内那狂暴奔涌的内息,在他强大的意志力驱使下,强行扭转了运行轨迹。不再追求力量的爆发,而是竭力模仿着记忆深处星窟寒潭的韵律——那种冰冷、深邃、包容万物的宁静。如同春风化雨,无声无息。
奇迹发生了。
柳芸儿体内那原本如同脱缰野马般奔涌、贪婪吞噬着苏映雪星辰之力的磅礴生机,在接触到李墨掌心传来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冰凉内息时,竟猛地一滞!仿佛迷途的幼兽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那狂暴的生机如同潮水般褪去凶性,变得温顺而依恋,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李墨的内息,不再疯狂冲击,反而随着那模拟寒潭的韵律,缓缓平复、流淌。她紧蹙的眉头,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呼吸变得悠长。
苏映雪指尖的银色星芒压力骤减。她深琥珀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异,透过薄纱,深深地看了李墨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就在这时!
轰隆!
冰窖厚重的石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带着硝烟与血腥气的风如同决堤的洪水灌入!沈月凝一身火红劲装未卸,玄色轻甲上溅满暗褐色的血点,如同浴血的凤凰。她大步流星闯入,深琥珀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熔岩,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玄玉床上气息趋于平稳的柳芸儿,落在苏映雪苍白如纸的脸上,最后定格在李墨那只覆盖在柳芸儿额头、青筋微凸的手上。
“师尊!”沈月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几步冲到苏映雪面前,将手中一个温热的玉碗重重顿在旁边的寒玉案几上,碗中药汁剧烈晃动,“您早就知道!知道她是‘生生造化体’!知道她是星主苦寻的‘丹引’!”她猛地转向李墨,眼中怒火更炽,几乎要喷薄而出,“还有你!李墨!你把她带在身边,就是揣着一颗随时焚尽八荒的太阳真火!你知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苏映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沈月凝的质问,如同冰泉浇熄烈焰。她缓缓收回按在柳芸儿心口的手,指尖的星芒黯淡下去。她端起那碗药,看也未看,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似乎让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三年前,北疆雪原,摩罗邪教以百名童女之血祭祀‘荒神’。”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目光却穿透寒潭般的水面,倒映出当年那冲破邪祭、融化亘古冰川的惊世碧光。“祭坛开启刹那,冰封万载的雪原核心,冰川瞬间消融,万丈碧光冲天而起…那光,与今夜她指尖流泻的生命源力,同出一源。”
寒潭水面微微荡漾,仿佛也映出了当年那冲破邪祭、融化亘古冰川的惊世碧光。
“星主欲夺其本源,炼‘生生造化丹’,以抗天人五衰,图谋真正的不朽。”苏映雪放下药碗,深琥珀色的眼眸透过水面,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柳芸儿沉睡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冰冷,“然天道至公,阴阳相生相克。这‘生生造化体’,是星主梦寐以求的丹鼎,亦是…唯一能焚尽他千年道基、令其万劫不复的薪柴!”
窗外,漆黑的夜空骤然被一片不祥的暗红浸染!如同泼洒开的浓稠血墨!凄厉的鸦鸣划破死寂,成群的乌鸦如同被惊扰的亡魂,疯狂地扑打着翅膀,撞向沈府高耸的院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沈月凝脸色骤变,猛地按向腰间剑柄,杀气凛然!
“晚了。”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疲惫,她抬手指向窗外那片妖异的血穹,“杨万山…启动了‘血月蚀星阵’。他要以满城生灵为祭,换自己一条…通往星主座下的生路。”
“混账!”沈月凝目眦欲裂,怒喝一声,转身就要冲出冰窖。
“等等!”李墨的声音如同寒铁交鸣,冰冷地响起。他缓缓收回覆盖在柳芸儿额头的手掌。少女的呼吸己变得平稳悠长,只是眉心那点翡翠般的碧色光晕,在窗外血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神秘而脆弱。李墨的目光扫过沈月凝,最终落在苏映雪身上,狻猊令被他从袖中抽出,冰冷的兽首在冰窖寒气中泛着幽光。“这阵,如何破?”
他话音未落——
玄玉床上,柳芸儿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竟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生机盎然的碧色所充斥!如同盛夏最浓郁的森林,又似深不见底的翡翠寒潭!她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毫无焦距。小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触碰到了李墨留在枕畔的狻猊令。
锋利的兽首棱角瞬间刺破了她娇嫩的指尖!
一滴殷红中带着一丝奇异金芒的血珠,悄然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玄玉床沿。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那滴血珠为中心,骤然扩散!
冰窖内,玄玉床西周,那些镶嵌在墙壁缝隙中、原本死气沉沉的苔藓孢子,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瞬间疯狂滋长!翠绿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厚,散发出浓郁的青草气息!更令人骇然的是,冰窖角落,一盆用作点缀、早己枯萎多年的铁线蕨盆景,那干枯发黑的根茎竟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碧光!虬结的根须如同活过来的巨蟒,瞬间撑破坚硬的陶盆,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扎入冰窖坚硬如铁的黑曜石地面!
咔嚓!轰隆!
坚韧的黑曜石地面竟被生生撕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粗壮的根须如同狂舞的魔龙,在冰窖内疯狂抽打、生长!一块磨盘大小的假山石被根须卷住,只听得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瞬间被绞成了齑粉!
“啊——!”柳芸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惊醒,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她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蜷缩起身体,瑟瑟发抖,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最近的李墨,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将满是泪痕的小脸埋进他怀里,喉咙里发出破碎而绝望的呜咽:
“墨哥儿…走…快走…”
她颤抖的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冰窖:
“地底…地底有东西…被…被我的血…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