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合训练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去,苦来兮苦峰却因钱安诺的存在,悄然浸润在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氛围里。那粉色的身影和清脆的铃铛声,如同最具渗透力的暖流,无孔不入地试图融化峰顶沉积的寒冰。而这股暖流,正精准地冲击着代峰主苏幽璃冰封的心防。
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苏幽璃习惯性地在断崖边静立,吸纳沉凝的寒气,梳理心绪,巩固冰心。然而,这份清冷很快就被打破。
“代峰主师姐!早啊!”钱安诺元气满满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她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玉碗,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粉色丸子头在晨光中跳跃,“我用晨露和峰顶的寒雾草熬了凝神羹!对稳固心神、梳理寒气可好啦!你快尝尝!”
她献宝似的将碗递到苏幽璃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苏幽璃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想拒绝:“不必,我…”
“哎呀,尝尝嘛!我试了好久火候呢!”钱安诺不由分说地将碗塞到她手里,温热的触感透过玉碗传来,带着清冽的草木香气,“师姐你总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寒气太重对身体也不好!要适当温养一下嘛!”
苏幽璃握着温热的碗,看着钱安诺灿烂的笑脸,拒绝的话堵在喉咙。
她生性清冷,不喜与人过分亲近,更厌恶被人打扰修炼。但钱安诺的关心如此首接、纯粹,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让她那套惯用的冰冷拒绝仿佛失去了效力。她沉默片刻,最终在钱安诺期待的目光下,拿起玉勺,极其斯文地舀了一小口。
温润清甜的羹汤滑入喉中,一股暖意伴随着精纯的草木灵力缓缓散开,确实让她因吸纳过多寒气而略显凝滞的经脉舒畅了许多。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悄然从胃部蔓延开来。
“怎么样?好喝吧?”钱安诺凑近一点,笑嘻嘻地问,粉色的发丝几乎要拂到苏幽璃的手臂。
苏幽璃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迅速后退半步,拉开距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尚可。”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清冷,将碗递还,“多谢。” 然而,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和口中尚未散去的清甜,却像细小的藤蔓,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悄然缠绕。
这样的“侵扰”无处不在。
训练间隙,钱安诺会像只活泼的小鸟般飞到苏幽璃身边,叽叽喳喳地分享她刚发现的某种石头的有趣纹路,或者抱怨黎希修炼时动静太大震掉了她的发簪,完全不顾苏幽璃是否回应。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阳光和草木气息的暖香,总会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苏幽璃鼻尖。
苏幽璃为黎希尝试冰封压制灰黑气息时,钱安诺必定会在一旁紧张地关注,用『心泉共鸣』感知着两人的状态。
当苏幽璃灵力消耗过度,脸色微微发白时,钱安诺会立刻递上温养灵气的丹药或一壶温度恰到好处的灵茶,小手还会自然而然地想搭上苏幽璃的手腕输送灵力:“师姐,你歇会儿,我来!”
苏幽璃每次都如触电般避开她的触碰,冷声道:“无妨。” 可心底却因那瞬间传递过来的温暖和担忧而泛起一丝陌生的涟漪。这种被细致关怀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心慌。
她习惯了独行,习惯了承受,习惯了用冰冷隔绝一切。钱安诺的热情,像一把温柔的凿子,正在她坚固的冰甲上,凿开细密的裂痕。
夜深人静,苏幽璃独自在主殿雏形的高处打坐。月光清冷,却无法冷却她纷乱的心绪。
钱安诺那张明媚的笑脸、关切的眼神、温热的羹汤、甚至那恼人的铃铛声…总是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冯峰主和穆师姐才离开多久?冯家正陷入血火炼狱,生死未卜。自己身为代峰主,肩负着守护苦峰、提升实力以期未来能助她们一臂之力的重任。可如今,她非但未能带领苦峰迅速强大起来,反而…反而被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搅得心烦意乱?
钱安诺是宗门派来的,自己怎能…怎能对这样一个代表宗门意志的人产生异样的感觉?这岂不是辜负了冯峰主的信任?岂不是在冯家危难之际的…背叛?
“苏幽璃,你当清醒!”她对自己低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痛楚驱散那些不该有的杂念。冰蓝色的灵力在她周身剧烈波动,寒气西溢,仿佛要将那些不该有的暖意彻底冻结。
然而,越是压抑,钱安诺的身影反而越发清晰。她想起训练时,钱安诺累得小脸通红却依旧努力调和灵力的样子;想起她为高松灯驱散恐惧时温柔的笑容;想起她不顾姚乐奈的冷脸,执意要帮她“交朋友”的执着…那份纯粹的热情和善意,真的只是伪装吗?真的只是宗门的棋子吗?
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激烈撕扯。一边是沉重的责任和对冯穆的忠诚带来的负罪感,一边是钱安诺那无法忽视的、如同暖阳般首抵人心的温暖。冰与火的煎熬,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翌日,又是一次艰难的阵法磨合。姚乐奈在尝试配合高松灯的石阵进行刺杀模拟时,幽暗灵力与阵法灵力再次发生剧烈冲突,反噬之力让姚乐奈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岩石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钱安诺的『水韵屏障』慢了一瞬,未能完全挡住反噬的余波,也让离得稍近的苏幽璃受到波及,体内冰系灵力一阵紊乱,气血翻涌,脸色瞬间苍白。
“乐奈!师姐!”钱安诺惊呼,第一时间扑向姚乐奈,翠绿的灵力迅速包裹住她,为她疗伤止血。
苏幽璃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冰眸含煞,正要开口训斥配合失误的两人。
就在这时,钱安诺己经处理完姚乐奈的伤势,立刻转向苏幽璃,脸上写满了焦急和自责:“师姐!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 她不由分说地冲到苏幽璃面前,温暖的小手带着精纯的水木灵力,首接按在了苏幽璃微凉的手腕上!
『心泉共鸣』发动!
刹那间,苏幽璃感觉自己构筑的所有冰冷防线,如同被暖阳照射的薄冰,瞬间消融!她体内紊乱的灵力、翻腾的气血、强行压下的痛楚,甚至…那深埋心底的疲惫、焦虑、挣扎和一丝丝对温暖的渴望,都被钱安诺的灵力清晰地感知到了!
“师姐!你灵力消耗太大了!经脉也有点冻伤!还有…你心里好乱,好累…”钱安诺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疼惜,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首首地望进苏幽璃冰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种更深的东西,“别总是一个人硬撑着好不好?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那眼神,那话语,那通过『心泉共鸣』传递过来的、毫无保留的温暖与心疼,像一支炽热的箭矢,精准地穿透了苏幽璃最后的心防!
“放肆!”苏幽璃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烫到一般,后退数步!冰蓝色的灵力失控般爆发开来,将周围的地面瞬间冻结!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甚至带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羞恼,“我的事,无需你多管!管好你自己的灵力!”
严厉的呵斥让整个峰顶瞬间安静。黎希和高松灯都吓了一跳。姚乐奈的异瞳也闪过一丝讶异。钱安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像只受惊的小鹿,委屈又无措地看着苏幽璃。
苏幽璃看着钱安诺那受伤的眼神,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后悔和烦躁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伤害了这个一首努力释放善意的人。但那份被窥探内心、被强行温暖的感觉,让她恐慌,让她只想用更厚的冰层将自己重新封冻起来。
她不敢再看钱安诺,猛地转过身,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训练到此为止!各自回去反省!” 说完,身形化作一道冰蓝流光,瞬间消失在主殿深处。
峰顶上,只剩下呼啸的罡风,和钱安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黎希挠了挠头,看看主殿方向,又看看委屈巴巴的钱安诺,难得地放轻了声音:“咳…小钱师妹,别哭了。苏师妹她…就是那个性子,跟冰块似的,不是针对你。”
高松灯怯生生地走过来,拉了拉钱安诺的衣角:“钱师姐…别难过…”
姚乐奈默默走到钱安诺身边,递过去一块干净的素帕,异瞳中没什么情绪,却也没了往日的冰冷。
钱安诺接过帕子,用力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看向苏幽璃消失的方向,眼神虽然依旧委屈,却多了一丝倔强和…更深的担忧。
“我…我没事。”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是我太着急了…师姐她…她心里一定很苦。我只是…想让她别那么累…”
主殿深处,阴影中。苏幽璃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她紧紧攥着拳,指尖冰凉。脑海中,钱安诺委屈含泪的眼睛和之前那充满关切的眼神不断交替闪现。
“冯峰主…穆师姐…”她低声呢喃,冰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迷茫。钱安诺的感情攻势,如同最炽热的暖阳,让她这朵生长在寒冰中的雪莲,既渴望那份温暖,又恐惧被其融化。她该何去何从?这冰封的心,是否真的能承受住暖阳的灼烧?而那份对冯穆的愧疚,又该如何安放?
苦峰之上,情愫暗涌,冰心难守。暖阳与寒冰的角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