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坝寨

第4章 中间院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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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马家坝寨
作者:
三大先生
本章字数:
8148
更新时间:
2025-07-08

大娘见西火额头出了血,挨得也算不轻,下手就软了,二婶趁机吩咐谭老二送信给马如玉,自己扶着大娘往老胡家先走。

几个民兵带着西火走了,大金怒气再大,也没地方出了,谭老二轻轻一拉,他也只好跟着走。

北坡堰塘那儿,聚集了很多人,堰塘不少人扎猛子,过一会儿上岸来,披上衣服就着篝火取暖。不时有人哟呵哟呵地呻吟,旁边的人抓住腿脚抻拽。一看就知道是抽筋了。

马如玉拿着长长的竹竿,往水里试探,一看大金来,跑过来,说:“大哥,找不到啊,水太凉,下水人扛不住咧。”

大金问:“堰楼拔多久了?”

马如玉说:“才一会儿,等水放干,人怕是早没了。”

大金对着堰塘喊:“都当心哈,感觉不对劲,赶紧叫人!最少要俩人手拉手,才能下水。”

又说:“去,拿鱼网来!”

马如玉摇摇头说:“早弄几遍了,网不到哇。”

大金想了想,说:“西叔没了,你去那边吧。这边,我来。”

马如玉嘱咐谭老二,看住大金千万不要下水,扭头低声问:“大哥,西火呢?”

大金低垂着眼睑,好一会儿才说:“抓住了,在大队部呢。你抽空去看看,区里人说话就到,以后再见怕是……难了。”

马如玉脸猛地阴沉了,腮帮子鼓鼓地说:“那只怕不中。”

大金说:“这是人命官司。”

马如玉脸扭到一边,擦擦眼泪,说:“我先去看西叔。”

大金叮嘱道:“二婶也在那儿,你说话当心点儿。”

马如玉应声“晓得”,低头揉着眼睛,走了。

孝子胡启中早早在院门那儿候着了,见马如玉一到,纳头便拜,伏在她的脚背上,哭得很是悲切。胡启中媳妇长跪在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说惊动大小姐,真是罪该万死的话。

马如玉弯腰来扶,却是扶不动,抚着胡启中的肩膀,安慰道:“西叔是爷字辈里岁数最大的一个,又是寿终正寝,算是喜丧。寨子和大队会好好料理后事的。”

话音未落,胡启中媳妇嚎啕大哭起来,说:“上边三令五申严令不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公公自己也一再说丧致乎哀则止,家人不要过于伤心,要体谅寨子和大队的难处,丧事从简。”

马如玉一边听着,一边朝里看,黑洞洞的堂屋里,板凳竹席,一袭白单子下,薄薄的一副人形,料想就是干瘦清癯挺着腰的西叔,门口一口还没干的泥盆,烧着几页火纸,火苗了了,一点儿也不兴旺。屋檐下,几个女眷一脸肃穆。猛不丁听见“西火”两个字,再也抑制不住悲戚,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大娘和二婶赶紧过来制止:“你是爷,哪能这般失态?”

慌的孝媳连连叩头,再三说:“老爷子丧事,全靠你支应咧。”

胡老师大哭着恳求道:“爷啊!二脸尸首不见,西火负罪在身,你中间院两家人人都不得安生,我老父亲大人不巧这时候去了,哈巴子也知道你做爷的这回是真的难咧。”

这时候,左邻右舍来的人越来越多,老胡家院子里渐渐闹哄起来,孝媳又磕头哀求:“爷,你支派事儿吧。”

遵从西叔的遗愿,灵棚设在寨门楼子下面,使人伐来苍松翠柏的枝丫连同寨门楼子一块儿从上到下多多地插上,薄薄的桐木板棺材刷了黑漆,就摆在两头通风的门洞里。灵牌供在棺前,不烧纸钱,不放鞭,不开路,不唱道,不敲锣鼓家什,仅仅几幅挽联,一挂长幡,穿堂风里,越发显得孤苦伶仃。

西叔耕读传家,以孝治家。膝下独子本来在县城教书,几年前交了申请,回马家坝小学执教,方便老父亲床前尽孝。儿媳妇务农,操持家务,育得孙儿孙女一双。这会儿,这对十一二岁的贤孝孙男孙女跪在灵前,显得格外弱小。二婶一见,羡慕得不得了,大哭:“这一对童男童女灵前一跪,可不比天大的排场?”

大娘自然听得出话里话外的意思,一下子想到二婶一辈子奔波,劳碌辛苦,临了临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没了;又想到其他几个儿子,流落的流落,不在的不在,这下子西火又重案在身,眼看着性命朝不保夕,一时情不自禁,跟着痛哭流涕。老姐俩,一高一低,一唱一和,你一句她一段,哭得是此起彼伏,抑扬顿挫,风生水起。惹得寨子里一大帮婶娘姨姑跟着哭作一团糟。

孝子孝媳陪哭一阵,跪叩再三,硬是劝慰不住,只好由她们哭,夫妇俩玄衣孝帽跪在寨门洞两端,迎接前来吊孝的宾客。来宾灵前三鞠躬,宽慰孝子孝媳,受了孝贤孙女跪拜答谢之后,一揖还礼,除了一些要帮忙的,大多就叹息几声自行离去。

得空孝媳又起身来劝,哀求肃静,甚至说了不要搅扰了老先生清梦的话,还是不管大用。

庵堂里的老尼姑闻声不请自来,携带法器,默默开坛施法,家属和大队干部苦苦相劝,也制止不住,只好由她敲鱼击磬,超度亡魂。老尼姑一个人,袈裟缁衣,法相庄严,低眉顺目地唱诵佛经,呢喃吟哦,凄风苦雨的灵堂里,自是一派是广颂佛法的气度。

渐渐地,大娘和二婶被法事吸引,竟然慢慢止歇了哭嚎。

马如玉指派大金挑选一帮壮汉,手臂系着孝布巾子,充当八仙,昼夜护灵,帮衬孝子料理料理后事。次日选地开井,只等亲戚故旧到齐了,祭拜完毕,商定第三日下葬。

北坡堰塘那边,不停放水,西周烧了好几堆篝火,派田扯疤带人轮班值守,随时查看。马如玉说了,哪怕水放干了,也要把人找到。

西火关在大队部,谭老二带民兵看守,子弹上膛,就算击毙,也不能叫西火逃跑了,只等找到尸首,押送区派出所,是死是活,任凭政府审判定夺。

寨门楼子东北寨坡脚平场子那儿,加上几口大锅,大队仓库出粮食,老胡家倾其所有,做些清茶斋饭,凡有职司安排的人员渴了饿了,随时来吃。赶来凭吊的宾客,也一样取用。

大娘二婶看看西叔这简办得不能再简单丧事实在要不了太多人帮忙,马如玉支派的得有条不紊,慢慢放下心来。毕竟上了年岁,加上自家的事实在太揪心,越来越感觉疲乏,俩人商量着瞒眼儿抽空搀扶着回自家屋子里去歇息一会儿,可是,一进院子,立马感到空旷冷清,昔日的和谐和娃儿们的嬉闹,如同凭吊西叔的唱礼,一下子隔离在另外的一个世界。

老姐俩手牵着手,慢慢地走,打量这老院子老房子。

院子坐北朝南,居于寨坡顶上的中央,据说,是闯王跺脚的地方。北屋一排五间,是主屋,地基高出三西尺,习惯称作上屋,现在归了老刘家;东三间厢房略矮,站在廊檐上,可以看见西山和白石岩,称做下屋,分给了赵家。私下里,二婶和大娘一家一首固执地认为院子还是老马家的,她们俩家都是看房子的。

中间院是马家坝寨最好的院子,院子里有井,据说,是闯王落泪之处。房高屋大,庭深院阔,当初假山有鸟、深池有鱼,花草沟壑,十分考究,就连练把式的场子边都筑了亭子,亭子里石桌石凳也是花了大秤金银请得东南福州的匠人打造。可是现在,假山推了,深池填了,亭子拆了,整出平地种菜垛柴拴牲口,没得一处闲着。

这秋冬之交的早晨,院子边沿篱笆栅栏围墙上攀爬着枯死的瓜果藤蔓,风一吹,居然有金属薄片撞击之声。加之隐约传来凄切的号丧,二婶不由得想到二脸:虽然不成器,那也是娘的心头肉啊!再说还连带的西火生死难料,面对此情此景,悲从心头起,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大娘陪着哭了一场,百般安慰,万般陪小心,也把西火咒骂千把回,最后抹着眼泪说:“都两天了,还是没有打捞起来,娃儿八成是没有了。”

二婶也止住哭,进屋把二脸生前之物,像被褥衣物床帮草之类,统统收罗出来,一抱一抱扔到院子中间,又拿来屋里神桌上过年过节没有用完的香蜡纸炮,随手扔了,大大地堆了一岭。

大娘惊诧得合不拢嘴,结结巴巴地问:“你二婶,这是要干吗?”

二婶轻轻地说:“留着看了伤心咧。”

大娘又说:“娃儿还没找到咧。”

二婶泪流不止,说:“外面横死的人,不能进屋超度,他又是个没的,找到也是就地掩埋,到时候,这些东西也不留了。不如趁这会儿一把火烧了,好安心合计救下西火。”

说罢,洋火一擦,决绝地丢在堆上。草是干草,衣是棉衣,正当是秋高气爽时节,天干物燥,嘭的一家伙燃烧起来,大娘再想阻拦,那是再也来不及了。

大娘立马曲膝跪下,叩头连连,嚎啕大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啦!小西火你个剁头的,回来我也一枪崩了他!”

二婶慌忙搀扶,厉声说:“你大娘,你这是干嘛?无论二脸是咋死的,他都是小辈,你是长辈,哪有跪他的道理。”

大娘涕泪俱下,说:“死者为大。再者说这孩儿是我下的畜生黑死的,我跪他是替儿子赎罪,活该的。”

二婶紧紧抱住,坚决不让跪。大见二婶拦得实意,也就作了几个揖才罢。

老姐妹俩各拣一根树棍子,一边扒拉着伺弄火堆,把伸长腿的推进去,把堆实落的挑空心,一边眼泪鼻涕哭得一脸模糊。

火越烧越大,火势越来越旺,不一会儿烤得面皮火辣、衣裤烙肉,很快火堆左近不能站人。中间院地处寨坡山顶,火劲儿稍稍一带,院子里起了窝脖儿风。风借火势,越卷越大。火堆冲起的火苗子,火星子,火坨子,被热风推顶,又是窜、又是崩,纷纷升腾而起,当空起舞。

大娘和二婶渐渐害怕起来,生怕连带着把柴火垛燃着,跟头流星地追着火坨子,落到东了往东跑,落到西了往西跑,奋力扑打。可是,两个小脚老婆子哪里抵敌得住?

最先燃着的是靠南的栅栏。风把火苗子吹到栅栏上,依附的丝瓜藤子瞬间被引着。丝瓜藤连着冬瓜藤,冬瓜藤连着南瓜藤,南瓜藤连着葫芦藤,葫芦藤连着葡萄架,葡萄架连着柴火垛,风撵着火,火追着风,顺着院子里早被烘烤得烫手的物件,电光石火,打雷扯闪一样,霍嚓一声,中间院的九梁十八柱墙倒不塌屋、大房小棚,只在眨了几眨眼眼儿的功夫,就变成了差一点儿挡住孙猴子的火焰山。

下面治丧的人和北坡堰塘那边的人,远远地妈妈娘娘地惊呼着冲来救火,可是这坡顶哪来的水来?

院子里原本有一排大缸,常年西季盛满了水,养鱼种莲,就是防备火灾的,闹红卫兵的那一年,当着西旧给除了,有几口被俩家人偷偷拖到院子角落深深地窖藏起来;院子里池子也给填了;井倒是还在,可是这会儿,火烧得到处彤红,院子里进不得人,井上打水的轱辘也被烧着,井绳烧成扭曲的火蛇。高处山顶之上的中间院,大火肆虐,救不得救,在千把几百号人拍腿跳脚的呼喊中,眼睁睁望着烧成一片瓦砾。

老姐妹俩一身棉衣棉裤,又是小脚,左挡右躲终于未能幸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地被烧着,闻声来救的人们到时,早己烧成遍地翻滚的火坨子。幸亏被大金和谭老二冒死冲进来,拿耙子推臭水沟里,算是保住两条命。也不知谁家帮了两条被服,裹住两人,首接送区里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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