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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家村往昔的打谷场，两侧插满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打谷场映照得亮如白昼。
火把两旁，整齐地站立着一排庄严肃穆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铁锈与鲜血混合的诡异气息，以及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场中央，临时摆放的长形茶桌与几把简陋的木椅显得极不协调。
两位统领端坐于茶桌两侧，他们身披暗黑狰狞的铠甲，面容被冰冷的面甲覆盖，仅露出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周身散发出久经沙场的凛冽煞气，令人不敢轻易首视。
而大统领则稳坐于上首，身形异常魁梧，即便正襟危坐，也宛如一座沉默的黑色铁塔，那无形的威压使得侍立在周围的士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坐在大统领左侧位置的，是一位气质迥异的中年文士——莫先生。
他身着质地考究的素雅儒衫，纤尘不染，手持一把展开的精铁折扇，扇面绘着淡墨山水，飘逸出尘。
他面带从容的微笑，正用折扇指点着摊开在桌面上的简陋兽皮地图，声音清朗，条理分明。
“……大统领请看，此山谷实乃天赐的藏兵宝地，龙兴之所！只需三步，便可固若金汤，助主公成就千秋伟业！”
他扇尖精准地点在地图入谷隘口处，“其一，加固原有石墙，增其厚度高度，配以重兵，辅以数架‘诛神’重弩封锁谷道，纵有千军万马，也难越雷池一步！”
扇尖轻移，滑向峡谷山隘那条狭窄如线的缝隙。
“其二，于此处咽喉要道，构筑第二壁垒。壁垒之后，预先深埋‘震天雷’！即便敌军侥幸突破第一道防线，踏入此间，只需引线一点……”
莫先生手腕优雅地一翻，折扇“唰”地合拢，发出清脆的声响，“轰！山崩地裂，玉石俱焚！此路，永绝！”
最后，扇尖指向地图上代表莽龙江支流蜿蜒进入和流出山谷的两端。
“其三，便是这水道。斥候回报，上下游入江、出江之处，两岸皆是百丈绝壁，光滑如镜，江面仅宽十数丈。只需择险要处，各建一座水上要塞，扼守咽喉，辅以铁索横江，强弩封锁！届时，水泼不进，鸟飞难渡！”
莫先生啪地一声再次展开折扇，轻轻摇动，脸上浮现出智珠在握的笃定笑容。
“谷内沃野千里，鱼米丰饶。只需稍加经营，自给自足供养二三十万大军，易如反掌！即便短期集结百万之众，亦非难事。此乃主公成就王霸之基业，天命所归之地！”
“好！”
大统领猛地一掌拍在厚实的木桌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
他那覆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一双锐目精光暴射，铁甲下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出内心的激动。
“莫先生高见！句句切中要害！有此天险在手，主公大业何愁不成？先生务必尽快将此间详情，禀报主公！”
他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铿锵回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大统领放心。”
莫先生含笑颔首，姿态从容。
“稍后我便以秘法传讯主公，想必主公闻此佳音，定会龙颜大悦……”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报——！”
一名斥候兵风尘仆仆，单膝跪地，声音因奔跑而急促嘶哑：“启禀大统领！狼行小队己归营！队长王可，求见！”
场中热烈的气氛为之一凝。
大统领覆甲的头颅缓缓转向报信士兵的方向，面甲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寒意。
“嗯？”
那一声鼻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
“传。”
士兵领命退下。
片刻后，一个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打谷场边缘，踉跄着穿过打谷场和在两排士兵们沉默的注视下，最终在茶桌前数丈处停下。
正是王可。
他几乎站立不稳，强忍着剧痛，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沉重的甲叶撞击地面，发出闷响。
他低下头，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启禀…大统领！属下…属下无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未能…未能生擒项云！那小子…重伤之下…坠落…莽龙江悬崖…粉身碎骨！请…请大统领…重罚！”
死寂。
打谷场上空仿佛瞬间被冻结。
只有远处士兵搬运木石的沉闷声响隐约传来，更衬得此地的压抑。
“哦？”
大统领覆甲的身躯微微前倾，那一个简单的疑问词，却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
王可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皮甲，刺入骨髓，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冻结。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内衫，沿着额角、鼻尖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身前的泥地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就在王可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即将被那恐怖的威压彻底碾碎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如同破冰之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统领息怒。”
莫先生摇着折扇，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将那无形的压力稍稍驱散了一丝。
“王队长，你…确定那小子己粉身碎骨，绝无生还可能？”
他的目光落在王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王可猛地喘过一口气，贪婪地吸入冰冷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甚至来不及擦去糊住眼睛的汗水，急声辩解，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千真万确！莫先生！属下亲眼所见！那小子被属下重创心脉，坠落悬崖！崖下是深不见底的莽龙江激流！”
“他…他临死前还劈碎崖边巨石，引发崩塌，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一块…一块巨大的落石紧随其后，狠狠砸中他坠江的位置！”
“属下看得清清楚楚！那般高度，那般巨石，便是通幽境的强者也绝无生理！何况…何况那小子己是强弩之末！”
他语速极快，几乎是不带停顿地将早己在脑中重复了无数遍的说辞倾泻而出，唯恐慢了一分，那冰冷的杀意便会再次降临。
“唉……”
莫先生听罢，长长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出无比真切的惋惜之色，缓缓摇头。
“可惜，真是可惜啊……天生剑骨，千年难遇的璞玉，竟……竟如此折损了。”
他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加快了些许摇动，语气一转，带着一丝自我安慰的释然。
“不过…未能为主公所用，却也未被敌手所得，终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完，他微微阖上眼帘，不再言语，仿佛沉浸在那份巨大的遗憾之中，将眼前的一切都交还给那位铁血的大统领。
“哼！”
大统领一声冷哼，如同冰窖里刮出的寒风。
“王可！莫先生开口，保你一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王可身上。
“罚你…受‘冰噬之苦’十日！即刻行刑！滚下去！”
“冰噬之苦”西字一出，不仅跪地的王可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就连周围侍立的几名亲兵，眼中也掠过无法掩饰的恐惧之色。
“属…属下…谢大统领…不杀之恩！谢莫先生…救命之恩！”
王可牙齿咯咯打颤，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挣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在两个面无表情的亲兵押送下，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背影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漫长、更残酷的折磨。
莫先生的目光，在王可消失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向摊开的地图，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莽龙江那蜿蜒的墨线，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悄然闪过。
“启禀大统领，房间皆己收拾妥当。”
未几，王可离去，一士兵趋前高声禀报。
“嗯，知晓了。莫先生，今日亦是辛劳，早些歇息吧。”大统领闻得士兵禀报，见天色渐晚，遂转头对莫先生言道。
“那吾便先行告退了。”莫先生亦不再多言，示意士兵引其至属于他的房间，而所至房间，恰为村中教书先生昔日之院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