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龙江的咆哮,在项云急速下坠的耳边,化作一片混沌的轰鸣。
他残破的躯体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无力地投向那翻滚着黄浊怒涛的江面。
头顶,那块被他临坠前拼死一剑劈裂的万钧巨石,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阴影如垂天之云,将他渺小的身影彻底笼罩。
完了。
项云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在悬崖边与王可那致命一击的对拼中燃烧殆尽。
经脉寸断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刺,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破碎的内腑,带来窒息般的腥甜。
尽管星辰之力仍在本能地、源源不断地涌入他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试图缝补那些致命的裂痕,但修复的速度还是太慢,太慢了!
在这泰山压顶的绝境面前,杯水车薪。
此时的他己经提不起一丝力气,更不用说挥动手中的剑劈开着万钧巨石了。
那巨石越来越近,遮蔽了峡谷上方最后一线灰蒙蒙的天光,死亡的阴影冰冷地覆盖下来。
项云睁大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瞳孔深处映着那不断放大的、粗糙狰狞的岩石底部。
巨大的压迫感挤压着胸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甘!
浓烈得如同实质岩浆般的不甘,瞬间冲垮了濒死的麻木!
父亲踉跄奔逃的身影,母亲温暖的笑靥,妹妹小鱼儿清脆的呼唤……
一张张面孔闪电般掠过心头,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还没有寻回她们,还没有亲眼看到她们平安!
那修道之巅的风景,那以手中之剑守护一切所爱的宏愿,难道就此化作这莽龙江底的一缕冤魂?
七载寒暑苦练,一朝尽付东流?
“不——!”
项云喉咙里挤出无声的嘶吼,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不屈服的狂暴意志猛烈炸开!
这股意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那早己被剧痛和绝望冻结的“心若冰清”心境。
平静无波的心湖,刹那掀起了滔天巨浪,愤怒、不甘、眷恋、执着……种种炽烈到极致的情感疯狂翻涌、碰撞!
嗡——!
握在他手中、陪伴他坠落的秦王剑,仿佛感应到了主人那焚天煮海的不甘战意,剑身骤然发出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嗡鸣!
那嗡鸣穿透激流的咆哮,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韵律。
剑身近格处,一个深峻的篆文在流动的寒光中若隐若现,猛地爆发出深邃的光芒!
先是淡金,辉煌如烈日初升,神圣而不可侵犯;
紧接着,一丝深邃诡谲的黑芒如毒龙般缠绕而上,带着吞噬一切的冰冷;
最后,所有的光芒向内急剧坍缩、凝聚,化作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银白色星芒。
这点星芒在剑尖跳跃了一下,随即如同有生命的流萤,骤然扩散,化作一层薄如蝉翼、却流转着星辰轨迹的银色光罩,将项云残破的身躯温柔又坚定地包裹在内。
剑身发出的光芒刚好被巨石所遮挡,悬崖上的王可等人并没有发现。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轰!!!
万钧巨石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巨响,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
当那狰狞的岩石边缘触碰到那层看似脆弱无比的银白光罩时,仿佛滚烫的烙铁刺入了最纯净的冰雪。
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
巨石接触光罩的部分,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纸片,瞬间分解、气化!
不是崩裂,不是粉碎,而是从最根本的粒子层面被彻底抹除!
那分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眨眼间,半块巨石便化作漫天飞灰,被狂暴的江风瞬间卷走,消散无踪。
剩余的半块岩石则擦着光罩的边缘,带着沉闷的巨响,砸入下方翻滚的江涛之中,激起滔天水柱。
银白光罩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那流转的星辰轨迹骤然黯淡。
光罩包裹着项云,如同坠落的星辰,无声无息地没入浑浊汹涌的莽龙江心,瞬间被狂暴的浊浪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被巨石砸起的巨大漩涡,依旧在江面上疯狂旋转,证明着方才那刹那惊魂。
......
百丈悬崖之上,罡风凛冽如刀。
王可的身影出现在悬崖边缘,身上的藤甲满是裂痕,沾染着尘土和不知是自己还是同伴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痕,那是被项云临死反扑的剑气余波震伤的内腑所致。
他扶着旁边一块嶙峋的怪石,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探出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向下方的江面。
浑浊的江水如同煮沸的黄汤,疯狂地奔涌、撞击着两岸陡峭的岩壁,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
巨大的漩涡中心,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裂的树枝、碎裂的岩石,以及一些难以辨别的暗红色碎块……
那是被巨石砸碎的狼行小队成员的残骸。
王可的目光在那片死亡水域反复逡巡,瞳孔因高度紧张而微微收缩。
他看到了那块半截砸入江中的巨石,看到了被江水抛起的、属于狼行小队成员藤甲碎片,甚至看到了几缕疑似被撕扯下来的、染血的布条……
但唯独,没有那个小子的身影,没有那柄造型古朴却异常锋锐的秦王剑。
“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王可低声喃喃,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伴随着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高崖的冷风,而是因为那个十三岁少年最后时刻爆发出的、如同魔神般的疯狂意志。
那眼神,那剑光,那宁死不屈的决绝,让他这个战场厮杀多年的老兵都不禁胆寒。
“队长……”王可 身后传来一声虚弱而痛苦的呻吟。
仅存的十五名狼行小队成员相互搀扶着,踉跄着聚拢过来。
他们人人带伤,断臂折骨者不在少数,脸上混合着泥土、汗水和血污,眼神里充满了尚未散尽的惊恐和深深的疲惫。
出发时二十余人的精锐小队,如今只剩下这凄惨的十六人。
王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项云带来的震撼中抽离。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幸存者惨淡的面容,声音因虚弱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此地不宜久留。收敛……能收敛的弟兄遗物,立刻撤!”
他顿了顿,眼神阴鸷地补充道,“任务目标项云,己确认被巨石击中,坠入莽龙江,尸骨无存!都记住了吗?”
“是!尸骨无存!”
幸存的队员强忍着伤痛,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悬崖边显得格外空洞。
他们挣扎着,草草收集了几件带有狼行小队标记的破碎兵刃和衣甲碎片,互相搀扶着,一步一瘸,艰难地沿着陡峭的崖边小路攀爬,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
高崖之上,只剩下莽龙江永无止境的咆哮,如同为那不屈的少年奏响的悲怆挽歌,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间。
浑浊的江流裹挟着泥沙与断木,奔腾不息,将一切痕迹冲刷、掩埋,仿佛那惊心动魄的坠落与最后的星芒,从未发生。
悬崖边上的一切都己随风消逝归于平静,唯独清冷的月光亘古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