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午后,老街像被扔进了蒸笼,唯有林默棋艺馆的天井里透着清凉。周明轩坐在老梨木棋盘旁,看着周承宇给新到的“智能棋盘”录入数据——屏幕上跳动着全球棋手的对局记录,林默的“仙人指路”残局被标成了金色,旁边标注着“被引用1273次”。
“爷爷,系统说太爷爷的棋路在非洲最受欢迎。”少年指着屏幕上的热力图,撒哈拉沙漠边缘竟有片醒目的红,“阿米娜老师带了五十个徒弟,全在学‘藏兵术’。”周明轩的指尖在“1273”上轻轻点了点,突然想起林默当年教棋时总说:“好棋路像蒲公英,风一吹就到处生根。”
赵淑兰的藤椅旁堆着半筐槐籽,老人正把籽装进小布袋,每个袋子里都塞着张打印的棋谱。“这是给远方徒弟的‘见面礼’,”她拿起个绣着“卒”字的布袋,“林老师说过,籽要落地才能发芽,棋要入心才算学会。”布袋上的线头还没剪,是前几天少年营的孩子们帮忙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卒”字绣得格外精神。
穿汉服的苏晚带着考古队来了,他们要给老槐树下的石桌做三维扫描。激光束在棋盘上流动,那些深浅不一的棋痕在屏幕上显化成立体的沟壑,最深的那道“车”痕里,还能看到1962年留下的木屑残渣。“这是活的文物,”苏晚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每道痕都是段记忆——您看这里,有颗棋子的弧度,和林默先生绿檀木‘帅’的底纹完全吻合。”
林思棋抱着新出版的《世界象棋童谣集》,正给孩子们念自己写的句子:“马走日,像月牙,照着兵卒过家家;帅稳坐,将品茶,楚河汉界开鲜花。”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混着扫描仪器的“滴滴”声,像首奇妙的二重唱。有个刚会说话的 toddler (学步儿童)抢过书,指着封面上的老槐树咿呀:“棋……香……”
午后突然下了场暴雨,青石板上的水洼连成了片,倒映着棋馆的飞檐。避雨的游客挤在屋檐下,看着周承宇用树枝在积水里摆棋。红“兵”在水洼里慢慢移动,涟漪一圈圈荡开,像棋子在跟岁月打招呼。“这是太爷爷教的‘水局’,”少年的裤脚湿透了,却笑得开心,“他说雨天练棋最好,能让人静下来听棋子说话。”
雨停时,天边挂起了彩虹,一头搭在棋馆的瓦檐,一头落在“棋林”里。赵小远举着手机首播这一幕,屏幕上突然涌入大批观众——原来是阿米娜带着非洲徒弟,在沙漠里用沙画摆了副巨大的“两岸春”残局,沙粒堆的“兵”正朝着彩虹的方向延伸。“我们在等老街的雨停,”阿米娜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风沙的粗粝,“林先生说,彩虹是天上的楚河,看得见就能过得去。”
暮色漫进棋馆时,周明轩在整理林默的旧物,从个褪色的木箱里翻出件蓝布衫。衣领上别着枚铜扣子,背面刻着行小字:“1950年,与凯子分食半块饼。”他把布衫轻轻展开,袖口处磨出的洞眼像串小小的“兵”,整整齐齐排着队,仿佛随时要跨过楚河。
林思棋突然指着布衫的褶皱惊呼:“太爷爷的棋谱!”众人凑近一看,果然见汗渍在布面上晕出淡淡的纹路,竟与石桌上的“藏马术”残局完全吻合。“是当年汗湿了衣衫,印出来的!”周明轩的手指抚过那些无形的棋路,突然明白——林默早把棋刻进了骨子里,无论穿什么、做什么,都是在摆一局大棋。
深夜的棋馆亮着盏孤灯,周明轩在写《棋乡回忆录》的最后一章。窗外的老槐树在月光里摇晃,树影落在稿纸上,像林默正弯腰看他写字。他写道:“所谓传承,不过是让槐花香漫过岁月的河,让每个闻到香的人,都想找副棋,坐下来,慢慢下。”
天快亮时,周承宇发现石桌的积水里,浮着片新落的槐叶,叶尖恰好停在红“兵”的位置。少年轻轻把叶片捞起,露水从叶尖滴落,砸在棋盘上,像声极轻的落子。他知道,这是林默在说:看,又一轮棋开始了,在岁月的河里,在人心的棋盘上。
市集的第一缕炊烟升起时,赵淑兰的布袋己经装满了。老人们在石桌上摆开新的棋局,孩子们追着彩虹的影子跑,远方的棋手正带着槐籽走向田野——棋香漫过岁月的河,带着红“兵”的执着,带着绿檀木的温润,带着所有关于热爱的故事,流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而老街的棋盘上,永远有颗等待落子的棋,像颗永不褪色的星辰,照亮人间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