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在生锈的铁器上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血腥味,清晰地砸落在死寂的新房之中。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死死锁住我,里面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刃。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刚刚扼住我咽喉的手。手腕内侧,被我三棱放血针刺中的地方,暗红的血珠正缓慢地、固执地渗出,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
他的目光扫过那一点血迹,再落回我脸上时,那森然的戾气几乎要冲破屋顶!
“知道太多的人……”他薄唇微启,一字一顿,如同死神的宣判,“活不长。”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华丽的招式。仅仅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整个房间仿佛都随着他这一步而震动!烛台上的火焰疯狂摇曳,拉长了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如同骤然扑出的巨兽阴影,瞬间将我完全吞噬!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压至!冰冷,粘稠,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铁锈味,瞬间攫取了所有的感官!空气被抽干,巨大的压力让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五指张开,如同鹰隼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我的头顶——毫不留情地、悍然抓下!
快!准!狠!目标明确——天灵盖!
这一抓若是抓实,我的头颅会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瞬间爆开!
死亡!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迫在眉睫!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疯狂尖叫!
躲不开!力量差距太大了!他暴起的速度根本不是这具身体能反应的!
电光石火之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向侧面猛地一扭!同时,一首死死藏在身后、紧贴着冰冷床沿的左手,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紧攥在掌心的一样东西,狠狠地朝着他抓来的那只手的手腕——猛地掷了过去!
那不是武器,甚至没有锋刃。
那是我在花轿里,因极度紧张而死死攥在手中,几乎被汗水浸透、捏得变了形的一块东西——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宁远侯府嫡母“赏赐”给我压惊的……最普通不过的桂花糕!
黏腻、软烂、带着甜腻香气的桂花糕块,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不偏不倚,“啪”地一声,正好糊在了萧绝抓向我天灵盖的右手手腕上!
动作,有那么万分之一秒的凝滞。
萧绝那雷霆万钧、足以开碑裂石的一爪,因为这突如其来、黏糊糊、软塌塌、还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暗器”,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迟滞。
就是这万分之一秒!
我的身体己经借着那一扭之力,狼狈不堪地滚到了拔步床的另一侧!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雕花床柱,痛得眼前发黑,但终究是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爪!
“轰!”
萧绝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一爪,狠狠地抓在了我刚才蜷缩位置后面的床柱上!
坚硬的红木床柱,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木屑如同被炸开般西散飞溅!一个清晰的、深达寸许的五指爪印,赫然烙印其上!
碎木屑溅到我的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我瘫在冰冷的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西肢百骸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萧绝缓缓地收回了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手腕上那块黏糊糊、正往下滑落的桂花糕,又抬眼,看向滚落在床柱另一侧、狼狈不堪、满眼惊悸却依旧死死瞪着他的我。
他那张英俊而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
那错愕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随即,便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东西取代。不再是纯粹的、暴戾的杀意,而是一种混合着审视、探究、以及被彻底激怒后更加恐怖的冰冷怒意。
他甩了甩手腕,黏腻的桂花糕块被甩落在地,留下一点油亮的痕迹。他没有再立刻动手,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如同渊渟岳峙,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覆盖。
“你,”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刮过我的脸,“到底是什么人?”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和桂花糕甜腻的余味,拉扯着灼痛的喉咙。后背抵着冰冷的雕花床柱,那尖锐的棱角硌得生疼,却让我混乱的头脑保持着一丝清醒的刺痛。
我是什么人?
一个被推出来送死的替嫁庶女?一个侥幸未死、撞破了惊天秘密的倒霉鬼?还是一个……握着唯一救命稻草的赌徒?
萧绝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我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翻腾的杀意。他手腕上那点被桂花糕沾染的油渍,和他周身散发出的、仿佛来自修罗战场的血腥戾气,形成一种荒诞又致命的对比。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让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我艰难地抬起手,用同样沾着灰尘和木屑的袖口,用力擦去嘴角咳出的血沫。这个动作牵扯着颈部的伤痕,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我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撕扯的破布,却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的寒眸,“王爷的新王妃啊……咳咳……今日……花轿抬进来的……替死鬼罢了……”
“替死鬼?”萧绝的薄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一个替死鬼,能一眼看穿本王装瘫?一个替死鬼,能用一根针精准地扎在尺动脉上,差点废了本王一只手?”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我依旧紧攥着的左手——那根沾着一点暗红的三棱放血针还藏在指缝间。
“一个替死鬼,”他微微俯身,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倾轧下来,冰冷的吐息几乎喷在我的脸上,“能知道臂丛神经旧伤,知道该往哪里下狠手?”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他看得太透了!那短暂的交手,在他眼中,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成了暴露身份的致命破绽!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里层,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大脑在飞速运转,肾上腺素在濒死的边缘疯狂分泌。硬抗?否认?在这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苍白的谎言都只会加速死亡!
唯一的生路,就是价值!足以让他压下杀意的价值!
“我……”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的剧痛让我声音发颤,眼神却死死地、毫不退缩地迎着他,“我是……大夫!”
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但说出来后,心底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大夫?”萧绝的眉峰极其细微地挑动了一下,那冰冷的神视中,第一次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如同猛兽发现了新奇猎物的那种兴味。“宁远侯府那个被遗忘在偏院,连饭都吃不饱的庶女沈清歌,是个大夫?”他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怀疑,“一个深闺女子,会懂这些?”
“王爷,”我强忍着喉头的血腥气和剧烈的疼痛,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您寝衣下……靠近心口左侧第三根肋骨下方……是否有一道长约三寸的旧疤?颜色略深,边缘……有些凹凸不平?”
萧绝的眼神,骤然一凝!
如同平静的寒潭骤然投入巨石,那深不见底的眸中,翻涌起滔天巨浪!惊疑、震动、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暴怒!他身上那股冰冷压抑的杀气,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瞬间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危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之扭曲、冻结!
我甚至能听到他指骨捏紧发出的轻微“咔吧”声!
死亡的阴影再次浓重地笼罩下来!
但我没有停,也不敢停!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语速快得几乎破音:
“那道疤……不是刀剑伤!是……是某种强腐蚀性的毒液溅射灼伤留下的!虽然处理过……但毒素残余深入肌理!每逢阴雨寒夜……必定……痛如骨髓!如同……万蚁噬心!而且……王爷您最近……是不是时常感到……左臂无名指和小指……间歇性麻木?!尤其在……运力过猛之后?!”
最后几个字吼出,我的力气几乎耗尽,整个人下去,只剩下胸膛剧烈地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
整个新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粗重得如同濒死的喘息。
萧绝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凝固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他周身那狂暴欲裂的杀气,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诡异地停滞了。翻涌的杀意并未消散,却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冰壳暂时封冻,在那冰壳之下,是更加汹涌、更加莫测的暗流。
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寒眸,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探究、惊疑,以及一种……被彻底洞穿了最隐秘伤痛的暴戾!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动了。
不是动手杀人,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只刚刚被我扎中尺动脉的手。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五指微微屈伸了一下。动作细微,却带着一种审视实验般的意味。然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射向我。
“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