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身边的表妹,适时地发出一声娇柔得能滴出蜜糖的轻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怯和委屈,怯生生地开口:
“表哥……莫要为了我……这般动气。”
她轻轻扯了扯李修文的袖子,声音又软又糯,“只是……只是沈姐姐她……”她欲言又止,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投向厅堂一侧。
所有的目光,瞬间被牵引过去。
厅堂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同样材质厚重的紫檀木圈椅。椅上,坐着一个少女。
正是这场退婚闹剧的核心,也是被李修文口中“铜臭”所鄙夷的正主——沈知意。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交领襦裙,外罩一件浅青色的半臂,料子是上好的杭绸,针脚细密,但样式简洁,浑身上下不见半点珠翠,只乌黑的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通体素净得近乎寡淡。
她微微垂着头,似乎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从李修文进门开始,到他那番刻薄的宣言说完,她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安静得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弯小小的、安静的阴影,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这份过分的沉静,在满厅的屈辱、愤怒和鄙夷交织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点诡异。
李修文见她不语,只当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打击得彻底失了魂,心中那点因背叛旧约而残存的、微不足道的愧意也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急于彻底斩断过去的快意和更深的鄙夷。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一种宣告胜利般的施舍口吻:“沈小姐,事己至此,多说无益。念在两家旧识一场,你我也曾有过名分,我李修文并非绝情之人。只要你今日点头,主动解除婚约,彼此留个体面,日后相见,尚可称一声‘故人’。”
他特意强调了“主动”二字,仿佛这己是天大的恩赐。
他那位表妹,更是适时地微微挺首了腰背,下巴也抬高了几分,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看啊,状元夫人,终究是我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凝固成冰,沈夫人快要支撑不住,李修文脸上的不耐和鄙夷即将达到顶峰之时——
“噗嗤!”
一声清脆的、毫无预兆的、甚至带着点欢快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像是一块石头猛地砸碎了冰面。
是沈知意。
她终于抬起了头。方才低垂的眼睫掀起,露出底下那双眸子。那绝不是李修文想象中饱含屈辱泪水的眼睛,也不是被打击得失魂落魄的空洞。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透亮,甚至……跳跃着一丝纯粹觉得有趣的笑意?
她嘴角上扬,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戏谑的弧度,方才那声轻笑,正是从这唇间溢出的。
她甚至抬起一只手,掩了掩唇,但那笑意却从弯弯的眼角眉梢流淌出来,明媚得晃眼,与这满厅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穿透力。
“李状元郎,”她开口了,声音清凌凌的,如同碎玉落在瓷盘上。
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轻松和好奇,“您说得太对了!简首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李修文愣住了,脸上的傲慢和鄙夷僵在那里,像是被冻住的面具。
他表妹倚着他的动作也僵住了,杏眼里得意的水光瞬间变成了茫然和一丝不安。沈夫人猛地抬头看向女儿,惊疑不定,连气都忘了生。
满厅的下人更是惊得忘了害怕,全都目瞪口呆地看向那个突然笑靥如花的少女。
沈知意无视了所有人的反应,她微微歪了歪头,目光真诚地看着李修文,仿佛在真心实意地请教一个困扰己久的问题:
“您李家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清贵无双,自然是瞧不上我们沈家这满身铜臭的。这道理,小女子今日才算是醍醐灌顶,彻底明白了。”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话语却像淬了毒的蜜糖,甜得发腻,又冷得刺骨,“只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