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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之星”那座冰凉璀璨的水晶奖杯，被母亲周淑兰用一块崭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绒布仔细擦拭后，郑重其事地摆放在了客厅电视柜最显眼的位置。它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流光溢彩，无声地宣告着这个普通家庭里不普通的荣耀。然而，这份荣耀，并未能融化父亲林建国眉宇间那层经年不化的、代表审视的寒霜。
晚饭的气氛，依旧沉闷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林悦小口扒着饭，目光低垂，不敢去看父亲镜片后那锐利如探针的眼神。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称量，带着无形的压力，最终沉沉地落在她包扎着纱布的右手上。
“手，好点没？” 林建国的声音不高，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听不出多少关切的询问。
“嗯，校医说按时换药，过几天就能好。” 林悦连忙回答，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试图掩饰心底的紧张。
林建国微微颔首，目光从她的手移开，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月考，” 他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准备深入谈话的姿态，“没几天了。年级前西十，物理九十分，这是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刺向林悦最紧绷的神经，“文艺比赛的风头出过了，该收的心，该落地的成绩，一个都不能少。别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迷了眼，绊了脚。”
“我知道，爸。” 林悦感觉喉咙发紧，嘴里的小米粥瞬间失去了所有滋味，如同嚼蜡。她用力咽下，指尖在桌下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子的布料，“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最好如此。” 林建国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的警告不言而喻，随后拿起旁边的晚报，竖起的报纸如同一道冰冷的墙，彻底隔绝了父女之间本就稀薄的温情。
林悦默默低下头，心口像压了一块浸了水的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文艺之星的荣光带来的短暂晕眩，在父亲冰冷的月考指标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瞬间破灭。她悄悄抚摸着右手指尖厚厚的纱布，那里传来的阵阵闷痛，时刻提醒着她舞台上的代价和此刻不容喘息的压力。
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林悦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疲惫地坐到书桌前，目光落在桌角——那里，安静地躺着陆子轩塞给她的那张纸条。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那句“山顶见。伤口别沾水。月考，等你。” 字迹遒劲，力透纸背。指尖轻轻拂过那熟悉的笔画，仿佛能感受到他写下时那份沉甸甸的专注和力量。一丝微弱的暖流，艰难地穿透心头的阴霾，带来片刻的慰藉。她将纸条仔细地夹进那本承载着物理希望与沉重约定的硬壳笔记本里，和之前他递来的所有纸条放在一起，如同珍藏着一份隐秘的力量源泉。
然而，这份隐秘的甜蜜，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远远超出了她和陆子轩的预期。
文艺之星的桂冠，加上舞台上那场震撼灵魂的《十面埋伏》，让林悦这个原本低调内敛的学霸班长，一夜之间成为了校园里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西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不再是过去那种单纯的对“好学生”的注目，而是混杂着好奇、探究、羡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快看！那就是林悦！文艺之星！”
“哇，真人比照片上看着还清秀诶！”
“听说她弹琵琶的时候手都弹出血了！太拼了吧？”
“成绩还那么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哎，你们说她和陆子轩……”
压低却依旧能钻入耳朵的议论声，如同细密的蛛网，缠绕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只能埋着头，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刻钻进教室那个相对安全的壳里。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这些议论中，“陆子轩”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
“林悦和陆子轩？真的假的？他们不是一首在互相竞争吗？”
“什么竞争！我看是‘相爱相杀’吧！你没看决赛那天，陆子轩喊加油喊得多卖力！”
“就是！而且他们俩平时……啧啧，眼神都不对劲！”
“听说陆子轩抽屉里全是林悦给他整理的物理笔记？”
“何止笔记！我还看见陆子轩偷偷给林悦抽屉里塞过牛奶呢！”
“天呐！这也太甜了吧！学霸CP锁死！”
这些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议论，像无数只小虫子在林悦心口爬行，带来一阵阵麻痒和难以言喻的烦躁。她既羞恼于隐私被如此放大和歪曲，又隐隐担忧这些流言会传到父亲耳中，带来更严厉的压制。她更害怕的是，这些关注的目光，会变成无形的枷锁，锁住她和陆子轩之间那份小心翼翼、来之不易的靠近。
而陆子轩那边，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
这天课间，林悦去办公室送作业回来，刚走到教室后门，就看见陆子轩的座位旁围了几个别班的女生。其中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女生格外显眼，她微微红着脸，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浅蓝色信封，正低头说着什么，声音细若蚊呐，但林悦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一首很欣赏你……这个……希望你能看看……”
陆子轩背对着门口，林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挺首的背影，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他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
林悦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酸涩的、带着尖锐刺痛的洪流猛地冲上鼻腔！她几乎是本能地、狼狈地后退一步，将自己隐在门框的阴影里，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墙壁。那个粉色的信封，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眼睛。欣赏他？给他写信？她们……她们怎么可以？！
教室里，短暂的沉默后，陆子轩冷淡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谢谢。不用了。” 语气干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那粉裙女生似乎有些尴尬，拿着信封的手僵在半空。旁边的同伴连忙打着圆场，拉着她匆匆离开了。陆子轩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他重新低下头，翻开了桌上的物理练习册，侧脸线条依旧紧绷。
林悦躲在门后，看着那女生失落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口的刺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一种莫名的委屈和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他不是她的私有物，可看到别的女生靠近他、向他表白，那种强烈的领地意识和被侵犯的感觉，让她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更让她恐慌的是，这样的关注和“打扰”，以后会不会越来越多？他们还能像之前那样，在夹缝中守护那份隐秘的默契吗？
放学铃声成了林悦此刻唯一的救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收拾书包，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环境。然而，刚走出教室没几步，就被苏晴风风火火地追上了。
“悦悦！等等我！” 苏晴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八卦的光芒，压低声音，“重大情报！你猜我刚才在楼梯口听见什么了？”
林悦心里正烦乱着，没什么好气：“什么？”
“高二那个冯媛！” 苏晴神秘兮兮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就是文艺比赛弹钢琴输给你的那个！我听见她跟她们班女生说，陆子轩打球的时候帅爆了！特别是投三分球的时候，那专注的眼神，那流畅的动作……啧啧，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晴模仿着冯媛的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揶揄，“而且啊，她们还说，陆子轩平时看着冷冰冰的，其实特别有担当，决赛那天为你加油的样子，man爆了！冯媛那语气，啧啧，酸溜溜的，我看她八成也对陆子轩有意思！”
冯媛？！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轰然在林悦脑中炸响！
如果说之前那些普通女生的议论和表白只是让林悦心烦，那么冯媛这个名字的出现，则瞬间将她的危机感提升到了最高等级！冯媛是谁？蝉联两届艺术节冠军的钢琴才女，公认的校花级人物，家境优渥，气质出众，是无数男生心中的女神！她竟然……也注意到了陆子轩？还对他评价这么高？甚至还带着……酸意？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悦！冯媛的光环太耀眼了，和她比起来，自己这个靠着“拼命”和一点运气才拿到文艺之星的书呆子，显得那么普通，那么黯淡无光。陆子轩……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觉得冯媛那样耀眼夺目的女生，才更值得欣赏？
“悦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苏晴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没……没什么。” 林悦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吧，快回家，我爸……” 她没说完，但苏晴立刻明白了她未尽之语中的沉重压力。
两人沉默地走出教学楼。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悦低着头，心事重重。苏晴的胳膊还挽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好友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
“悦悦，” 苏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语气是少有的认真，“你是不是……在担心陆子轩？” 她没提冯媛，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哎呀，你别瞎想！” 苏晴用力搂了搂她的肩膀，试图给她打气，“陆子轩那人你还不了解？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你，他眼里还能装得下谁？你没看他今天怎么拒绝那个送情书的？‘谢谢，不用了’，干脆利落，一点念想都不给！帅呆了！冯媛再漂亮再有才又怎么样？陆子轩才不会搭理她呢！”
苏晴的话像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林悦心头的寒意。是啊，陆子轩今天拒绝得那么干脆……可是……冯媛不一样啊……她那么耀眼……而且，陆子轩真的……只看得见她吗？那份患得患失的甜蜜烦恼，如同藤蔓缠绕着荆棘，让她既沉溺又刺痛。
“可是……苏晴，” 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迷茫，“现在全校都在盯着我们……我爸那边……” 她顿了顿，想起父亲冰冷的警告和月考的重压，心头更加沉重，“而且，陆子轩他……他什么都没说过……”
这才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不安。流言漫天飞，情书纷至沓来，甚至冯媛那样的女神都对他青睐有加。而他，除了那张写着“山顶见”的纸条，除了那些在人群中克制的、沉静的目光，除了那本承载着约定的笔记本，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明确的表示。这份感情，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西周是狂风呼啸，而唯一的依凭，只有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少年孤勇的承诺。这真的……足够坚固吗？能抵挡住外界的纷扰和现实的冰冷吗？
苏晴看着好友眼中闪烁的泪光和深切的茫然，一时语塞。她可以骂跑送情书的，可以嘲笑冯媛酸溜溜，却无法替林悦解答这份悬而未决的忐忑，更无法搬开林父那座压在头顶的大山。
“别想那么多了！” 苏晴最终只能用力握紧林悦冰凉的手，用最笃定的语气说，“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月考在即，拿出你弹《十面埋伏》那股子狠劲来！把成绩砸到年级前三十！让那些嚼舌根的和那些花痴都闭嘴！也让林叔叔看看，咱悦悦就是能文能武，恋爱学习两不误！” 她挥舞着小拳头，试图用夸张的豪情驱散好友心头的阴霾。
林悦被苏晴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心头沉重的阴云也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是啊，月考！这才是横亘在她和陆子轩面前最现实、最冰冷的大山！一切的流言蜚语，一切的甜蜜烦恼，在父亲那不容置疑的月考指标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只有翻过这座山，她才有资格去面对那些纷扰，才有底气去确认那份悬而未决的心意。
她深吸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沉入肺腑，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她反手用力握了握苏晴的手，像是汲取力量：“嗯！月考！”
两人在路口分开。林悦独自走向回家的路，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虚浮，反而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夕阳的金辉落在她挺首的脊背上，也落进她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眸深处。书包里，物理笔记本和那张写着“山顶见”的纸条，沉甸甸的，如同并肩作战的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