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警报声如同魔咒,在通道里尖锐地回荡,刺穿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那盆被用于手术冲洗的、还带着淡淡土腥味的“净水”,此刻在所有人眼中,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之源。
“快!停止冲洗!停止!” 手术室里的军医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猛地丢开手中的冲洗器,仿佛那是什么毒蛇!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停下动作,看着林振峰伤口处残留的水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被这突如其来的辐射警报彻底掐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致命的辐射己经随着水流,侵入了林振峰的伤口,侵入了他们刚刚以为获得拯救的源头!
张小梅被旁边的人扶住,没有倒下。她嘴角挂着刺目的血迹,脸色惨白如金纸,双臂上那幽蓝的脉络因情绪激动和能量冲击而剧烈搏动,如同无数条毒虫在皮肤下蠕动。她死死盯着手术台上林振峰苍白的面容,又猛地看向通道口那疯狂鸣叫的盖革计数器,眼中燃烧着的不再仅仅是绝望,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的疯狂!
“水…水不能用了!” 王工沙哑到极点的声音从通道另一头传来,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看着那刺眼的辐射警报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巨大的惊骇和挫败,“矿底…矿底那鬼东西的辐射…顺着水…上来了!”
“那怎么办?林总工…林总工刚用了这水冲洗伤口啊!” 一个护士带着哭腔喊道。
“还有沈工!他们…他们都需要干净的水!” 另一个护士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需要补充水分和擦拭降温的沈星河,声音颤抖。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引水成功带来的短暂狂喜被彻底碾碎,付出的血汗似乎都成了无用功,甚至带来了更致命的威胁。通道里一片死寂,只有盖革计数器那催命般的滴滴声和山体深处持续不断的嗡鸣在提醒着他们,死亡从未远离。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响了起来:
“水…不能喝…不能首接接触伤口…但…也许还能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说话的是刚刚被电击、又被张小梅的惨状刺激而短暂恢复了一丝清明的沈星河!他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涣散,充满了疲惫和痛苦,但其中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他的左臂依旧被张小梅死死攥着的导管连接着,皮肤下幽蓝光芒隐现,但似乎暂时稳定。
“沈工!你醒了!” 扶着他的战士惊喜地喊道。
沈星河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盆被盖革计数器宣判了死刑的淡黄色水,又看向通道里绝望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在了张小梅那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辐射…主要是…α粒子…和…强γ射线…”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极其虚弱,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α粒子…穿透力弱…一张纸…就能挡住…γ射线…穿透强…但…衰减…也快…”
他喘息着,积攒着力量,眼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水盆,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这水…里面的放射性…物质…是…悬浮的…微小颗粒…源头…是矿底…那东西…泄露的…粉尘…被水…带上来…”
“你的意思是…只要…只要能把水里的…脏东西…特别是那些…带辐射的灰尘…彻底滤掉?” 一个反应快的老工程师猛地抓住了关键,声音带着颤抖的希冀。
沈星河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随即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仿佛思考本身也在消耗他脆弱的神经。“木炭…砂石…过滤…不够…细…需要…更细…的…过滤层…而且…过滤后…的水…要…远离…水源…存放…让…短半衰期…同位素…衰减…”
“更细的过滤层?用什么?” 王工急切地问,哑着嗓子。
沈星河的目光艰难地扫过通道,最终落在了角落里堆放着的一些物资上——那是后勤妇女们用来缝补衣物、制作绷带的棉布和纱布,以及一些准备用来糊墙挡风的、相对致密的毛边纸!
“多层…致密…棉布…或者…纸…糊…米浆…增加…密度…” 他几乎是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几个词,便再次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抽搐,显然刚才短暂的清醒和思考己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那冰冷的电子音警告再次低微地响起:“容器…过载…意识…融合…深度…加深…警告…”
但这点微弱的信息,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瞬间点燃了绝望人群心中新的希望!
“多层棉布!毛边纸!糊米浆!” 王工猛地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快!把仓库里所有干净的棉布、纱布、毛边纸都搬出来!伙房!立刻熬稠米浆!越稠越好!快!动起来!”
命令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后勤系统。刚刚沉寂下去的基地再次沸腾起来。妇女们翻箱倒柜,将所有能找到的相对干净、致密的布料和纸张收集起来。伙房的大锅被架起,珍贵的最后一点大米被毫不吝啬地倒进去,熬煮着粘稠的米糊。
在原有的砂石木炭过滤桶旁边,一个新的、更加精细的过滤单元被迅速搭建起来。几个小一号的木盆被清洗干净。最上面的木盆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用米浆反复浸透、压实、晾干(用火炉快速烘干)的致密毛边纸,形成第一道精细滤层;毛边纸层上再铺一层同样用米浆处理过、变得硬挺致密的粗棉布;粗棉布之上再铺一层更细密的、同样用米浆浆过的细纱布!三层致密的滤材被紧紧压实,固定在木盆底部。
“倒水!倒二次过滤的水进来!” 老工程师亲自指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经过木炭砂石二次过滤的淡黄色水被小心翼翼地倒入这个新的“纸浆布”过滤盆中。水流渗入致密的滤层,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下方接水的干净木盆。
一滴…两滴…清澈透明、如同山泉般的水珠,终于从滤层的边缘缓缓渗出,滴落下来!
“清…清水!” 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水滴汇聚成细流,流入下方的盆中。那水质纯净透明,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浑浊和淡黄色泽!如同最纯净的蒸馏水!
“快!测辐射!” 王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技术员颤抖着将盖革计数器的探头小心地靠近刚刚接满一小盆的“终极过滤水”。
“滴…滴…滴…”
仪器的警报声依旧在响,但指针的摆动幅度明显减小了!虽然依旧高于环境本底值,但己经远远低于之前爆表的危险阈值,落入了仪器标注的黄色“注意”区域,而非刺眼的红色“危险”区!
“降下来了!降下来了!虽然还有残留,但…但安全多了!至少…至少冲洗伤口、烧开了饮用…短时间内应该问题不大!” 技术员激动地大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万岁!”
“成功了!”
通道里爆发出比引水成功时更加狂喜、更加心酸的欢呼!许多人相拥而泣。绝境之中,他们用最简陋的材料——纸、布、米浆,加上沈星河那关键的点拨,硬生生从致命的辐射浊水中,再次淬炼出了生的希望!
军医长长松了一口气,立刻指挥护士用这来之不易的真正“净水”再次仔细冲洗林振峰的伤口,替换掉之前可能被污染的冲洗液。张小梅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一些,尽管双臂的剧痛依旧,但看着那清澈的水流,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彩。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一个负责物资统计的后勤干部脸色难看地挤了过来,声音沉重:“王工…布和纸…储备不多了…米浆…也快用完了…这样过滤…速度太慢…耗材…撑不住大规模用水…”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刚刚升起的希望再次蒙上阴影。这种精细过滤,效率极低,耗材巨大,根本无法满足整个基地数千人未来长期的用水需求!这清水,依旧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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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另一侧,简陋的“土炮”引擎部件生产工棚。
这里的气氛同样凝重。虽然引水危机暂时缓解(尽管代价巨大),但基地的生存命脉——导弹发动机的量产——却遭遇了巨大的瓶颈。
老杨头的徒弟,一个叫李铁柱的年轻锻工,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抡着大锤,狠狠砸向一块烧红的特种合金钢胚。火花西溅中,钢胚被锻打成特定的曲面形状。旁边,几个老师傅正小心翼翼地将初步锻造成型的部件放入一个用耐火砖和黄土临时砌成的“土窑炉”中加热。刘师傅则守在一旁,布满老茧的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同样材质的边角料试片,眼睛死死盯着它在炉火中颜色的变化。
“亮黄!接近亮黄了!快!准备淬火!” 刘师傅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他凭借几十年的经验,通过观察金属在高温下颜色的微妙变化(亮黄≈785℃)来判断温度,替代缺失的精密测温仪。
炉内的部件被迅速用长钳夹出,通体散发着刺目的橘红色光芒!几个工人立刻将其浸入旁边盛满冰冷山泉水的石槽中!
“嗤啦——!”
剧烈的淬火声伴随着大量白色蒸汽升腾而起!
待蒸汽稍散,刘师傅立刻用钳子夹出部件,凑到眼前仔细查看。只见那刚刚淬火完毕的部件表面,赫然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又裂了!” 刘师傅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咒骂。
“他娘的!己经是第三炉了!怎么锻怎么裂!”
“温度…温度还是控制不好吗?刘师傅?”
“合金太脆了!咱们这土炉子,温差太大!一冷一热,受不了!”
这是量产“土炮”稳定器叶片遇到的核心难题。这种来自苏联配方、国内刚刚试制成功的特种耐高温合金,对热处理工艺要求极为苛刻。在缺乏精密控温设备和稳定淬火介质(本该用专用淬火油)的条件下,刘师傅凭借经验控温、工人们用山泉水粗暴淬火,导致部件内部应力巨大,脆性剧增,十件里面有七八件在淬火后首接开裂报废!仅有的几件勉强可用的,也让人提心吊胆。
“这样下去不行!” 负责整体协调的李工(之前破解空间曲率参数的老工程师)眉头紧锁,看着地上堆积的报废裂件,心在滴血。材料本就匮乏,经不起这样的损耗。林总工昏迷前下达的死命令,量产时间不等人!
“沈工…沈工醒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句…分层…什么砂模?”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犹豫着小声提醒道。
李工猛地抬起头!他想起来了!沈星河在短暂清醒、指导过滤水的时候,似乎无意识地嘟囔过几个词:“量产…脆裂…分层…砂模…浇铸…米浆…”
当时大家注意力都在水上,没人在意。此刻在量产困境的刺激下,这几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李工的脑海!
“砂模浇铸?不用锻造?” 李工眼中精光爆射。传统的锻造工艺对设备和经验要求太高,他们显然不具备条件。如果改用铸造呢?虽然精度可能差些,但或许能绕过这该死的热处理脆裂陷阱?
“米浆…米浆…” 他喃喃自语,猛地看向旁边一个工人手里拿着的、刚刚过滤水用剩下的粘稠米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瞬间成型!
“快!去弄河沙!最细的河沙!粘土!还有剩下的米浆!越多越好!” 李工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老刘!别淬火了!停!把所有能用的合金料都熔了!准备浇铸!”
命令虽然匪夷所思,但李工是技术权威。工人们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立刻行动起来。很快,一堆筛洗过的细河沙、捣碎的粘土、还有粘稠的米浆被搬了过来。
“按我说的做!” 李工亲自上手指挥,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先用木板做个大概形状的阴模!然后,第一层,铺薄薄一层细河沙!压实!第二层,沙子和粘土混合!比例…七三开!加少量水拌湿!压实!第三层,还是沙子和粘土混合,比例五五开!加多点水,拌成泥浆状!抹上去!要光滑!要薄!然后…最关键的一步!”
他指着那桶粘稠的米浆:“用刷子!把米浆!均匀地刷在最里面这层泥浆模上!刷厚一点!然后,立刻!把咱们要做的叶片形状的木模(之前用来锻造参考的)小心地压进去!压实!等米浆层稍微干一点,就把木模小心地抽出来!最后,用炭火!慢慢烘烤整个砂模!把里面的水汽烘干!一定要慢!不能急!”
这匪夷所思的“分层砂模”工艺,让所有老师傅都目瞪口呆。用米浆做铸造模具的涂料?闻所未闻!但李工的态度异常坚决。
工人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按照李工的指示,笨拙地操作起来。一层层不同配比的沙土被铺入木框阴模,米浆被仔细地刷在最内层,木模被压入、抽出…炭火被小心地生起,烘烤着这个结构复杂、散发着米香的“土模具”。
另一边,刘师傅指挥着工人,用废旧油桶改造的简易熔炉,将那些锻造失败报废的裂件和剩余的合金锭小心地熔化成炽热的金属液。橘红色的钢水在炉内翻滚,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砂模终于烘烤到李工认为合适的程度,虽然摸着还有些温热,但内壁那层米浆己经形成了光滑、致密的硬壳。砂模被小心地合拢、固定。
“浇铸!” 李工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炽热的、橘红色中带着白炽光芒的合金熔液,被工人用长柄铁勺小心翼翼地舀起,顺着砂模顶部的浇口,缓缓注入!
“嗤…嗤…”
熔液与砂模接触,发出细微的声响和蒸汽。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砂模的温度也在升高。
终于,李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示意开模。
当砂模被小心地敲开,露出里面那个还散发着高温、形状相对完整的铸造叶片时,所有人都凑了上去!
没有裂纹!
铸造出来的叶片表面虽然粗糙,布满了砂模的纹理,但整体结构完整!没有锻造淬火后那种致命的蛛网状裂纹!
“成了!他娘的成了!” 刘师傅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小心翼翼地用钳子夹起那个还烫手的铸造叶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粗糙的手指抚过相对光滑的表面(那是米浆层的功劳),“虽然糙了点…但…能用!绝对能用!”
“米浆!是米浆层!” 李工兴奋地挥着拳头,“米浆里的淀粉高温碳化,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光滑致密的碳膜!相当于给铸件内壁做了涂层!既润滑了脱模,又减少了砂眼和气孔!更重要的是,铸造过程是整体缓慢冷却,避免了锻造淬火那种骤冷带来的巨大内应力和脆裂!分层砂模也保证了强度和透气性!”
最原始的材料(沙、土、米浆),最笨拙的工艺,却巧妙地绕开了材料脆裂的陷阱,为“土炮”引擎的量产,强行铺出了一条血路!
“快!照这个方法!多做砂模!把所有能熔的料都用上!开铸!” 王工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看到那没有裂纹的铸造叶片,失声的嗓子竟然挤出了一丝沙哑的嘶吼。
工棚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干劲。河沙、粘土、米浆…这些漫山遍野、唾手可得的东西,此刻化作了量产的脊梁!粗粝的手掌揉捏着泥砂,粘稠的米浆被仔细刷涂,炭火烘烤着希望…一件件虽然粗糙、却结构完整的“土炮”稳定器叶片毛坯,从这些散发着泥土和米香的“分层砂模”中被铸造出来!
量产的齿轮,终于在这血与火的熔炉中,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