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雨泽指尖的碘伏瓶在阳光下转出棱镜般的光,瓶身贴签上的「医用」二字被他指腹得发皱。他没看林墨,只将瓶子轻轻推到少年面前,玻璃底与桌面碰撞出清响:「周三第三节,是化学课?」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腕表秒针划过十二点时,他抬眼看向林墨袖口的血迹,「硫酸铜溶液溅到伤口上,比刀子疼十倍。」
林墨握着刀的手顿了顿。浅褐色瞳孔里映出安雨泽袖扣上的鸢尾花纹章,那枚银质袖扣在他推瓶时晃了晃,像某种无声的威压。凉笙能感觉到安雨泽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收紧,那力道不是控制,更像是在传递某种安定的信号——就像昨晚楼道里,他用雪松味裹住她慌乱的心跳。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墨的刀尖在课桌上划出第二道痕,木屑蹦到安雨泽锃亮的皮鞋上。但这次他没再把刀抵向手腕,反而将刀刃垂首立在桌面,金属反光映出他紧咬的下颌。
安雨泽弯腰捡起地上的棉签,动作慢条斯理。碘伏浸透棉头,在他指间晕开深褐色的斑。「帮凉笙老师算笔账。」他首起身时,忽然将棉签递到林墨腕间,在那道渗血的伤口上方悬停,「你每次划一刀,她备课到凌晨的『加班费』,是不是该按刀数结算?」
这话让凉笙猛地抬头。午后的阳光穿过香樟树,在安雨泽侧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说这话时唇角带着惯有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反而像在拆解一道复杂的方程式。林墨的呼吸骤然变重,浅褐色瞳孔里的戾气开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被戳破伪装的错愕。
「我……」林墨刚开口,就被安雨泽打断。
「上周三物理课划的,」安雨泽的棉签轻轻点在一道旧疤上,「她给你补课时,把自己的晚饭热了三次。」他的指尖擦过另一条较深的伤痕,「上周五美术课,你把调色盘砸到墙上那天,她去你家楼下等了两小时,被暴雨浇成落汤鸡。」
每说一句,林墨握刀的手就松一分。凉笙震惊地看着安雨泽,她不知道他何时调查过这些,更不知道他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算账」。办公室抽屉里被雨水泡皱的家访记录,此刻仿佛重现在眼前,而安雨泽却用他独有的、带着掌控欲的方式,将她藏在心底的担忧,摊开来摆在少年面前。
「你以为划开皮肤很疼?」安雨泽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等你哪天让关心你的人掉了眼泪,那才叫无药可救的疼。」他说话时,雪松味混着碘伏的气味钻进林墨鼻腔,少年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凉笙看见林墨攥着刀的手终于松开,折叠刀「哐当」掉在抽屉里。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抹了把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幼兽终于卸下了所有尖刺。阳光照在他蜷曲的背上,那些交错的刀痕在衬衫下若隐若现,此刻却不再像沉默的蜈蚣,而像亟待被抚平的褶皱。
「碘伏会疼,忍一下。」凉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接过安雨泽手里的棉签,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棉签触到伤口时,林墨疼得闷哼一声,却没再躲闪,只是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安雨泽退后半步,靠在窗边看他们。他从西装内袋摸出烟盒,指尖在烟盒上敲了敲,最终还是塞了回去。窗外的香樟叶沙沙作响,光影在他身上明明灭灭,凉笙忽然发现,这个总把「费用」挂在嘴边的情场老手,此刻眼底的温柔,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
「林墨,」凉笙贴好最后一张小熊创可贴,抬头时看见少年通红的耳根,「以后想划的时候,来办公室找我。」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者……找安先生也行。」
林墨没抬头,只是从臂弯里挤出一个极轻的「嗯」。安雨泽低笑一声,走到凉笙身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他看着林墨蜷缩的背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记住,疼的时候要喊出来。」
放学铃响起时,林墨第一个冲出教室,袖口的小熊创可贴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凉笙收拾东西时,发现备课本里多了张纸条,上面是林墨歪扭的字迹:「谢谢。」旁边画了个没脑袋的小人,手里攥着支快要折断的铅笔。
办公室外,安雨泽倚着墙等她,手里转着她昨天遗落的银色发卡。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看见她出来,便扬了扬发卡:「现在该算……」他故意拖长语调,在凉笙耳尖泛红时,才轻笑出声,「算你欠我的『解围费』了。」
凉笙接过发卡别在发间,金属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看着安雨泽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下午他对林墨说的话,那句关于「关心你的人掉眼泪」的疼。或许这个男人的「情场老手」外壳下,藏着的并非只有掌控欲,还有某种她尚未读懂的、笨拙的温柔。
而此刻,巷口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灯亮起,像在等待某个迟到的「早安吻」。只是这一次,凉笙没有逃跑,反而迎着光,走向那个总爱和她「算账」的男人。因为她忽然明白,有些费用,从来不是用玩笑就能算清的——比如此刻,她胸腔里那声快要撞碎肋骨的心跳,早己在不知不觉中,连本带利,算进了安雨泽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