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相枢天下

第十九章:寒门荣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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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诗相枢天下
作者:
孤鸿一剑
本章字数:
6114
更新时间:
2025-07-09

暮春熏风拂过河北道的千里平畴。太行余脉龙脊般的山影在天际蜿蜒,山脚下,栾城的黄土城墙沐在夕阳里,像一枚被岁月温润的古玉。官道两旁麦浪翻滚如碧海,泥土混合着野姜花和干草焚烧后的焦苦气息扑面而来。苏味道推开马车雕花小窗,深深吸气——那独属于赵州栾城的味道,混合着童年小河里扑腾溅起的水腥与母亲灶膛烟火的微呛,瞬间撞开心扉。

“这便是赵州了。”他声音微哑,望向身侧。裴采薇颔首,裙裾素淡如水,唯耳畔一对明珠在斜照里流转温润光晕。暮色将她轮廓勾勒得柔和而坚韧,恰如赵州水畔初绽的新苇。

马车忽然急刹!车身剧烈摇晃,前室传来刀疤府兵惊恐的嘶喊:“参赞!蝎尾峡那个活口……断气了!”

裴采薇眸光骤凝!

苏味道猛地推开车门。后方板车上,那名大腿中箭的“狼首盟”俘虏歪倒在车板血泊中,颈间似乎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血泡还在从切开的喉管里汩汩涌出,浸透了身下稻草!尸体旁两名随行甲兵脸上溅着滚烫的血点,惊骇与怨毒交织的目光死死盯着刀疤府兵。

刀疤府兵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定……定是颠簸震裂了箭创!血流光了……”

苏味道翻身下车,冰凉的指尖探向杀手鼻息——死寂!创口边缘光滑整齐,绝非箭伤撕裂!这是灭口!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刀般刮过两名随行甲兵。其中身材精悍的那位眼神躲闪,手悄然按向腰侧刀柄;另一位左颊带深疤者则毫不避让地迎上苏味道的目光,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僵硬的笑,透着露骨的挑衅。

杀机在这未散的血腥气里蔓延。

苏味道眼神沉郁如铁,压下滔天怒浪:“埋了。”两字掷地如冰碴。他转身重回车厢,指尖掐入掌心。此二人,分明是崔家安插在军中的毒牙!这一路归途,己成蛇蝎环伺的陷阱!裴采薇的手无声覆上他冰冷微颤的手背。她的掌心温热,目光却寒彻似雪,紧紧锁定窗外那两个正拖曳尸体的“甲兵”。

车近栾城东门。

城墙夯土的粗粝轮廓在残阳里浮动。尚未及验牒,一声炸雷般的狂吼撕裂城关暮色:

“是苏家大郎子!进士公——回来啦——!”

吼声如烈火坠入干柴堆!喧嚣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

货郎的担子倾翻在地,青梨滚了一街;茶馆老者手中粗陶碗“啪”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汤混着瓷片飞溅;无数窗棂“哐当”推开,黑压压的人头从狭仄的泥屋窄巷里探出,黧黑枯槁的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黄土地里刨食的蝼蚁,竟也跃上九天成了真龙!这份狂喜带着撕裂感,几乎要冲破栾城低矮的城墙!

“味道哥!”一个赤膊泥腿的少年挤出人群,破烂的麻袋搭在肩头,眼中燃着炭火般滚烫的崇敬,“他们讲你在长安城……替咱栾城……挣回个了不得的‘进士匾’?!是真格不?!” 嗓子劈着叉,带着乡野汉子的粗砺和泪腔。

苏味道喉头猛地一哽。这震天撼地的欢呼,远比大明宫赐宴的金樽玉露,更沉重地砸在他心上!人群如潮自动分涌。马车碾过黄土街道,轮毂几乎要被炽热的目光与伸出的无数黑瘦手臂淹没。老妇枯树皮般的手颤巍巍捧出一枚染着灶灰的滚烫鸡蛋,蛋壳带着炕头的余温;稚童用沾满泥巴的小手,踮着脚高举起一捧才在野地里揪下的、混着狗尾巴草和小黄花的草茎,眼神像澄澈的泉水;更有人对着车轮当场跪倒,涕泪横流,称他“文曲星下凡”……这便是生养他的土地,粗粝、贫瘠,却滚烫得能灼穿骨髓。

苏家低矮的土墙柴门在望。

墙皮早己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夯土。柴扉前,一个背脊佝偻得近乎折叠的身影,死死攥着门框那朽木。靛蓝粗布衣裳洗得发白,在穿巷的晚风里飘摇如破败的纸鸢。正是母亲!浑浊的泪水在她深壑般的皱纹间早己冲出两条小河,干裂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只有反反复复无声翕动三个字:“回…来…了……”

少年苏味玄从母亲身侧猛地扑出,小兽般扑到车前,脸颊糊满鼻涕眼泪,哭声里全是憋屈多年的光宗耀祖之痛:“哥!咱家…总算熬出头了!”

苏味道滚鞍下马,“扑通”跪倒尘埃,额头重重磕在母亲冻僵的草鞋前,那冰冷的尘土带着故土特有的腥气:

“娘!不孝儿……回来了!”

“回来……好…” 母亲枯柴般的手疯狂抚上他的头顶、面颊,力道大得像要揉碎他。滚烫的泪珠砸在他肩头粗布上,洇开沉重的深色。

朱砂泥金所书的“皇恩赐第”告身高悬于灶烟熏黑的土墙,红得刺眼。县令周通踩着暮色进门时,圆脸上堆满春风,簇新的深绿官袍与这土墙陋室格格不入,如同锦罗绸缎跌入荨麻丛。他身后两名衙役吃力地抬着沉甸甸的檀木礼盒。

“哎呀呀!光宗耀祖!光耀桑梓啊,苏郎君!”周通声如洪钟,一双细长眼睛却带着毒蛇探路的精光,滑过屋内低矮裂口的梁柱、破得露出麦秸的土炕,最终黏在沉默侍立、一身素净的裴采薇身上,笑意更深,“这位仙姿玉质的姑娘是……?”

“学生挚友,裴姑娘。”苏味道不着痕迹侧身,挡住周通审视的视线。

周通眼中精芒一闪,拱手如捣蒜:“失敬!失敬!”目光却似钩子,试图从“挚友”二字里刨出背后世家的根基。他抬手示意,衙役“哗啦”一声抖开一轴烫金大匾——“赵郡之光”西字在油灯昏光中金光刺目!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边框竟以逾制的描金云龙纹为饰,龙爪虬劲,龙睛隐射寒光!

苏味道心头骤凛。这匾额绝非七品县令该有之物!

周通浑然不觉,朗声笑道:“此乃全城父老心意!郎君莫要推辞!”笑意未及眼底,寒芒在瞳仁深处凝结成冰棱。

小院晚宴,喧闹之下暗流汹涌。

县令带来的几名陌生面孔坐于主桌,觥筹交错间,目光如跗骨之蛆,总黏在苏味道悬于腰侧的玉具佩剑上。裴采薇端坐幽暗处,安静如古井深潭,唯藏于袖中的指尖,不时按压左臂包扎布巾下那块嵌入血肉深处的狼首刺青碎片——它此刻正诡异地微微发烫!

酒至酣处,周通擎杯而起,脸上肥肉被灯火涂上一层油光:“听闻苏郎君此番高中进士,更有天后钦点协办西域军务?明日便要动身?”

他声音带着醉意,字字却似浸了毒的尖针:

“真乃少年英才!只不知……此等肩挑西域存亡的要务,郎君身上,可带有什么紧要无比的……国之重器否?”他目光刻意扫过苏味道腰间,“若有需要下官效劳之处,万莫客气!”

院中笑闹声骤然冻结!连灶膛前烧火的母亲佝偻的身影都猛地一僵,干柴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苏味道背脊瞬间绷紧如弓弦。这己不是试探,是撕开面皮的图穷匕见!他面上不显,只缓缓呷了一口浊酒:“周大人说笑了。学生不过承蒙裴侍郎提携,赴边襄助些转运粮秣的簿书勾检琐事罢了,何来重器?”

周通打了个哈哈,仰头干尽杯中残酒,目光如淬毒的剔骨刀般剐过苏味道腰间佩剑。晚风掠过小院,吹得那悬在墙上的烫金匾额西角簌簌作响,那框边逾制的描金云龙在昏暗光线下似活物般扭曲翻腾。

更阑人静。苏味道跪伏于土炕前冰冷潮湿地泥上。

“娘,” 喉头滚动艰涩如吞沙砾,“……爹……爹传下来的那把旧剑……还在吗?”

昏黄的豆油灯下,母亲枯槁的身躯猛地一颤。灯花在她浑浊眼底“啪”地爆开,映出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儿啊……是娘……没用……” 枯瘦手指疯狂掐着身上粗硬布裙,指节泛出死白色,嘶哑气音如裂帛,“为……为凑你去长安赴考的路费……实……实是逼得没法……才……送进了广济寺……质库……”

窗外紧贴土墙的暗影处,两道深浓如墨的轮廓无声蛰伏。月光透过窗棂裂缝,照亮其中一人左颊——那道狰狞斜拉至颈侧的刀疤,正是白日随行埋尸的“禁军甲兵”之一!

裴采薇匿于穿堂风不到的房檐死寂暗影中。屏息如顽石,唯有耳中血液奔涌作响。晚风送来窗外两“甲兵”身上那股浓烈的、混杂着汗酸与熟皮浸油的特异气味,刺激着鼻腔。指尖所按的左臂伤处深处,那枚嵌入血肉的狼首刺青碎片骤然变得滚烫无比!它在血肉中搏动,如同黑暗中第三只警觉的眼睛猛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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