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春秋

第四十四章 历史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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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魏昭春秋
作者:
礼知心
本章字数:
11844
更新时间:
2025-07-07

石头走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像一片叶子,融进了庙外的黑暗里头。

破庙里头,一下子,就剩下额们三个人。

一个,是额这个,丢了五十个兄弟,还差点把自个儿也搭进去的,晋国(山西)倒霉蛋。

一个,是啥也不知道,还在睡梦里,吧嗒着嘴的,宋国(河南)小可怜。

还有一个,是天晓得,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浑身都是秘密的,怪女人。

额们谁也没说话。

空气里,那股子,烂木头和香灰混在一块的霉味,好像,更重了。

外头的风,不知道啥时候,停了。

静。

死一样的,静。

静得,额能清楚地听到,自个儿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比一下,沉。

额,扭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叫林夏的女人。

她,就缩在,神像的另一边,离额不远。

她,抱着自个儿的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小小的,一团。

看着,跟那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模一样。

可额,再也不会,把她,当成,一只兔子了。

兔子,可想不出,那么,毒,那么,狠的,计策。

兔子,也不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更不会,在额,心里头,最乱的时候,用几句话,就给额,捅开一个,天窗。

器物可改,礼制永存……

额,反复地,在心里头,念叨着这八个字。

越念,心里头,就越亮堂。

越念,额,就越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

她,到底是谁?

她,来这儿,到底,是为了啥?

额,心里头的,这些个,疙瘩,就像是,春天,下了雨的,野草。

疯了一样地,往外头,长。

“魏昭……”

她,突然,开了口。

声音,闷闷的,从她的膝盖里头,传出来。

还,带着,一点,鼻音。

好像,在哭。

“嗯?”

额,应了一声。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借着,从破庙窟窿里,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星光。

额,看见,她那张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子。

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

额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额……额有件事,得跟恁说。”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说。”

额,握紧了,手里的,昭明剑。

“是,关于,孔父嘉大人的事。”

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额的眉头,皱了起来。

“额……”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跳崖一样,闭上了眼睛。

“额,知道。额,早就知道,他今天,会死。”

“轰——”

额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整个世界,都,嗡的一声,没了,声音。

额,呆呆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满是泪水,写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小脸。

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间,像是,停住了。

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额以为,额,己经,变成了一尊,石像。

额,才,找回了,自个儿的,声音。

那声音,干巴巴的,像是,从,沙子里,磨出来的。

“恁……说……啥?”

“额说,额知道。”

她,睁开了眼睛,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首勾勾地,看着额。

“额知道,华督,会在今天,阅兵的时候,动手。额知道,他会杀了,孔父嘉大人。额知道,他会抢走,魏氏夫人。”

她,说的,很慢,很清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了的,小刀子。

一刀,一刀地,往额心窝子里,捅。

“额,还知道,他会,杀了,宋殇公。然后,迎,公子冯,回国,当国君。”

额,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太大,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

钻心的,疼。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头,那,被,人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的,疼。

“恁再说一遍!”

额,冲着她,咆哮。

声音,都,变了调。

像一头,受了伤的,孤狼。

睡梦中的,木金父,被额的吼声,吓了一跳,小小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发出了,委屈的,呓语。

林夏,也,被额,吓得,往后,缩了缩。

可她,没有,躲开额的,眼神。

她,只是,流着泪,摇着头。

“是真的,都是真的……在额们那儿,这些事,都被,记在,一本书上。一本,叫,‘史书’的,书上。”

史书?

额,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

额,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天命……

这两个字,毫无征兆地,就,从额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额,想起了,额们晋国(山西)那些,神神叨叨的,卜官和,史官。

他们,总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他们,总说,上天,有,法度。

人间,有,命数。

难道,这,都是真的?

难道,额们,每一个人,从,生下来,到,死,要走的每一步路,要说的每一句话,要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早就像,她说的,被,写在了一本,叫“史书”的,破书上?

那,额们,算个啥?

是,提在线上的,木偶?

还是,戏台上,照着,唱本,咿咿呀呀的,戏子?

额,想到了,孔父嘉。

想到了,他,在府里,跟额说,穆公托孤之事的,时候,那,满脸的,凝重和,决绝。

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自个儿的,结局?

额,又想到了,二狗。

想到了,他,站在巷子口,冲额,笑的时候,那,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将军,额给恁挡一下,恁们快走!”

“这条命本来就是将军给的,如今还给将军,值了。”

他的死,也,是被,写在,书上的?

那,他说的,那些话,算啥?

他,挡在额们身前,那,顶天立地的,样子,又,算啥?

一股,凉气,从额的,脚底板,一下子,窜到了,天灵盖。

额,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

是,因为,怕。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力和,恐惧。

“那你……”

额,死死地,盯着她。

额的眼睛,肯定是,红的。

“那你,为啥,不早说?!”

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恁,既然,都知道。恁,为啥,不早点,告诉额?告诉,孔父嘉大人?”

“恁,要是,早说一天,不,早说,一个时辰!额们,就能,提前防备!”

“孔父嘉大人,就,不会死!”

“额那,五十个,晋国的好后生,也,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鬼地方!”

额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向她。

她,没有,辩解。

她,只是,哭得,更凶了。

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抖得,像,风里的,落叶。

“额想……额想说的……额真的,想说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额来这儿,就是,为了,救他。额,读过那段历史,额,敬佩他,是个,君子。额,不想,让他,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

“额,以为,额可以,像,话本里的,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改变一切。”

“可是,额,错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额,一到这儿,就,迷路了。额,分不清,东南西北。额,到处,找人打听,大司马府,在哪儿。可,他们,都,听不懂额说话,把额,当成,疯子。”

“等额,好不容易,摸到了,阅兵的,地方。一切,都,己经,晚了。”

“额,眼睁睁地,看着,华督,拔出了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进了,孔父嘉大人的,胸口。”

“额,想喊,可额,喊不出来。”

“额,想冲过去,可额的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额,只能,看着……只能,傻傻地,看着……”

她,说不下去了。

她,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痛苦的,呜咽声,从她的,指缝里,漏出来。

在这,死寂的,破庙里,听着,格外的,刺耳。

额,呆住了。

额,本来,一肚子的,火气和,怨恨。

可,听着她的哭声,看着她那,几乎,要,碎掉的,样子。

额,心里头,那股火,像是,被一盆,冰水,给,浇灭了。

是啊。

额,在怪她。

可,她,又何尝,不在,怪她自己?

额,失去了,朋友和,袍泽。

而她,是,亲眼,看着,一场,她,明知道,会发生的,悲剧,在自个儿眼前,上演。

却,无能为力。

那种,痛苦和,折磨,恐怕,比,死,还难受。

额,想起了,她,在巷子里,说的,那些,计策。

那么,阴,那么,狠。

现在,额,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不光是,为了,救额们。

那,更是,她,在,发泄。

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向,那个,她,无法改变的,“天命”,宣战。

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胸口,那股,堵得,发慌的,气,也,跟着,顺了些。

额,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

额,犹豫了一下。

还是,伸出手,在她那,不停抖动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别,哭了。”

额的声音,还是,有点,干巴巴的。

可,己经,没那么,冲了。

“这事,不怪恁。”

她,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这,是,天命。”

额,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头,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天命,难违。”

额,又补了一句。

这,不是,认输。

这,是,额,在,安慰她。

也是,在,安慰,额自己。

她,看着额,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啥。

可,最后,啥也没说。

只是,那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过,这一次,好像,不是,因为,痛苦。

而是,别的,一些,额,看不懂的,东西。

破庙里,又,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她,压抑着的,抽泣声。

和,额,心里头,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过了,好久。

她的,哭声,才,慢慢地,小了下去。

她,用,她那,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

像一只,花了脸的,小猫。

“谢谢你。”

她,看着额,小声地,说。

“谢啥。”

额,别过头,不去看她。

“你说的,那个……‘天命’,在额们那儿,也,有,人研究。”

她,好像,生怕额,再,钻进牛角尖里,连忙,解释道。

“他们说,历史,就像,一条,大河。它,有自己,固定的,河道。你,可以在,河里,扔一块,小石子,溅起一点,水花。但你,没法,让这条河,倒着流。”

“孔父嘉大人的死,就是,这条大河,必须经过的,一个,拐弯。就算,没有华督,也可能会有,李督,张督。就算,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后天。”

“因为,宋国(河南),病了。晋国(山西),也病了。整个,周天下,都,病了。”

“这个病,叫,‘礼崩乐坏’。”

“只要,这个病,没好。像孔父嘉大人这样,一心,想守着,旧规矩的,人,就,注定,要,被,这条,奔腾的,大河,淹没。”

她的话,很绕。

可,额,听懂了。

是啊。

宋国,病了。

晋国,也病了。

所以,额,才会,被派到,这儿来。

所以,孔父嘉,才会,死。

所以,华督,才会,弑君。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都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大势,所趋。

“我,救不了,他的命。”

林夏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悲伤。

可,她的眼神,却,慢慢地,变了。

变得,像,她,跟额说,“信息战”的时候,一样。

锐利,而,坚定。

“我,改变不了,己经,写在,史书上的,东西。”

“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额,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史书上,只写了,他,死了。”

“没写,他的儿子,木金父,怎么样了。”

“没写,他,坚守的,那些,‘礼’,后来,怎么样了。”

“更没写,他死后,人心,会,怎么变。”

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魏昭,我,想明白了。真正的,改变,不在于,挡住,那把,砍下来的,刀。”

“而在于,改变,人心。”

“我们,救不了,孔父嘉的,身。”

“但,我们可以,救,他的,魂!”

“我们可以,保住他的血脉,我们可以,把他,用生命,守护的,‘礼’,传下去!”

“我们可以,让,所有宋国人,甚至,所有天下人,都,记住,今天发生的事!记住,华督的,残暴!记住,孔父嘉的,忠义!”

“当,所有人的心里,都,种下了,一颗,叫做,‘道义’的,种子。那,这条,历史的,大河,它的,流向,总有一天,会,被,我们,改变!”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

狠狠地,砸在额的心上。

额,呆呆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还挂着泪痕,却,闪着,惊人光彩的,小脸。

额,突然,笑了。

不是,苦笑。

也不是,傻笑。

是,一种,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额的笑声,在这,破庙里,回荡。

惊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地,往下掉。

“说得好!”

额,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

“说得,真他娘的,好!”

额,转过头,看着,那个,还在,熟睡的,娃。

是啊。

孔父嘉,死了。

二狗,也,死了。

他们,都,回不来了。

可,他们的,死,不能,白死。

额,要,让,他们的死,变得,有价值。

额,要,让,他们的血,没白流。

额,要,像这个女人说的,去,改变,人心。

去,改变,这个,狗屁的,世道!

“林夏。”

额,转过头,看着她。

额的眼神,一定,很亮。

“恁,说得对。”

“额们,不,改变,历史。”

“额们,创造,历史。”

林夏,看着额,也,笑了。

她,笑起来,真好看。

像,额们,曲沃(山西临汾曲沃)的,春天,那,开得,最艳的,一朵,桃花。

就在这时。

庙外,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额们俩的,笑声,戛然而止。

额,一把,将她,拽到身后,握着剑,闪到了,门边。

是,石头,回来了?

还是,华督的,追兵,找来了?

额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咕咕,咕咕咕……”

一阵,学布谷鸟的叫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是,石头的,暗号。

额,松了口气。

打开,庙门。

石头,像只,猴子一样,敏捷地,钻了进来。

他的身上,沾满了,露水。

脸上,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将军!”

他,压低了声音,对额说。

“成了!”

“额,照着,林夏姑娘,说的,办了。”

“军营里,那些,老兵油子,都在,骂娘,说华督,吞了,他们的,赏钱。”

“那些,小官,一个个,都,回家,把自个儿的婆姨,藏得,严严实实的。”

“最绝的,是,华乙那边!”

石头,说到这儿,眼睛,都在,放光。

“额,让人,传话过去。现在,华乙,己经,把他府上的,亲兵,都,调集起来了,说是,要,防小人。”

“他,跟,华督,顶上牛了!”

“现在,商丘(河南商丘)城里,乱成了一锅粥!华督的人,哪还有,工夫,来找额们!”

额,听着,石头的,回报。

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夏。

她,正,靠在,神像边。

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

外头,天边,己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一个,被,额们,亲手,搅乱了,“天命”的,新的一天。

额,突然,觉得。

这,乱世。

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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