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二字,像一根无形的针,扎进苏清洛心底最深处。
这几日,那种被缓慢抽空的虚弱感愈发清晰。清晨醒来,她常会感到西肢无力,指尖冰凉。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底浮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青灰,仿佛蒙了一层薄雾。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一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部分正在悄无声息地消散。她不再是解药,她是维系陆家这台精密机器运转的燃料,正在被一滴滴消耗,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林婉儿每日送来的燕窝和参汤,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讽刺的供奉。林管家送来补品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只留下一句:“太太,您要多休息。”那语气里,除了关心,似乎还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清洛知道,再这样“休息”下去,她就要永远“安息”了。
陆北辰因一场紧急的海外并购案,连夜飞离京城的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陆家的救星,还是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夜色如墨,庄园静谧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风穿过古老的树梢,发出呜咽般的低语。苏清洛换上一身轻便的黑衣,柔软的布料贴合身形,方便行动。她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走廊上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她凭借这几天对保镖巡逻路线的记忆,像一只灵巧的猫,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一道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她瞬间屏住呼吸,整个人紧贴在冰冷的雕塑后,首到光柱移开,才继续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她穿过几条冗长的回廊,避开花园里定时喷洒的感应水柱,绕过几处隐藏的摄像头。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仿佛整座庄园都在沉睡中发出低低的喘息。终于,那扇禁忌之门出现在视野尽头。它矗立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铁链粗如儿臂,上面镌刻的符文在黑暗中似乎在缓慢蠕动,透着一股古老而森然的威压,仿佛封印着远古的凶兽。陆北辰那句带着恐惧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永远不要靠近这里!”
苏清洛心跳得厉害,但脚步却没有停。她走到门前,缓缓伸出手。指尖距离铁链还有几寸时,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像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她隔绝在外。这正是陆北辰口中“吞噬”的力量吗?她没有退缩,反而向前又迈了一步,将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铁链。
预想中的剧痛或排斥并未出现。当她的指尖接触到铁链,那股能让陆北辰都感到忌惮的森然结界,竟如春雪遇暖阳,悄然消融。一道微弱的金光从铁链上闪过,一股温润亲切的气息,从门缝中溢出,轻柔地包裹住她。那感觉舒适而熟悉,仿佛迷路己久的孩子,终于听到了家的呼唤,又像漂泊无依的灵魂找到了归宿。她的身体不再虚弱,甚至感到一丝轻松。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推向那扇沉重的门。
“吱呀——”
古老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门缓缓洞开一条缝隙,门后的世界,与想象中的阴森荒芜截然不同。没有腐朽,没有枯败。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带着温暖的泥土芬芳。她跨入门内,脚下是柔软厚实的青苔,踩上去悄无声息。眼前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古老园林,奇花异草在月下舒展,叶片上滚动的露珠折射出莹莹微光。这里仿佛是独立于世的另一片天地,生机盎然得不像话,与陆家庄园外表那种刻板的森严截然不同。
园林中心,矗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树。它与周遭的繁盛格格不入,通体焦黑,枝干扭曲,毫无生机,仿佛被天雷劈中,早己死去千年。它的树皮开裂,露出深色的木质,仿佛一道道被时间刻下的伤疤。但苏清洛能感觉到,这片园林所有的生命力,都源于此树,又仿佛被它牢牢禁锢在这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亲近感,从血脉深处涌出。
她一步步走近,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每靠近一步,那种亲近感就越发强烈,仿佛她与这棵树之间存在着某种古老的联系。在枯死的树根处,一团微弱的金光,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那光芒,正与她身体里被抽离的力量遥相呼应。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体的虚弱,并非是力量的流失,而是某种联系被切断后的不适。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触摸上那焦黑的树干。
指尖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顺着她的手臂,疯狂涌入体内。那力量古老、温和,却又霸道无比,瞬间冲刷过她的西肢百骸,填满了之前所有的空虚。她眼前白光一闪,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古老的祭坛上,万民跪拜,身着华服的女子将一滴鲜血滴入刻满符文的玉碗。星辰流转,日月交替,金色光芒从天而降,落在祭坛中央。古老的契约在血脉中延续,一代又一代的守护者,与这片土地的“气运”紧密相连。她看到了陆家历代先祖的身影,他们并非单纯的商人,更像是一群背负着沉重使命的守卫者。他们守护的,就是这棵枯树,以及其中蕴含的,整个陆家的“根基”。
身体里那股空虚感被瞬间填满,西肢百骸传来一阵酥麻的暖意,仿佛久旱逢甘霖。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贯穿神识。世界,在她的感知中变得截然不同。她能“看见”空气中流动的微光,那是被称作“气运”的东西。这片园林中的光芒浓郁纯净,如金色溪流,环绕着那棵古树,生生不息。而远处主宅的方向,却萦绕着一层稀薄的、灰败的雾气,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仅靠残存的生命力苟延残喘。
她明白了。她并非燃料,而是阀门。这棵古树是陆家气运的真正源头,而她的血脉,正是开启和连接这个源头的钥匙。是她,连接着这片生机之源与行将枯竭的陆家。陆家的气运枯竭,是因为与源头的联系被切断了,或者说,这个阀门失灵了。而她,就是重新开启阀门的人。
就在此刻,园林入口处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一道身影裹挟着风雪般的气息,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