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县的街道像条被打翻的墨砚,楚兵的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与汉军的绛色战袍搅成一团浑浊。
陈默的铜剑劈开迎面而来的长矛,剑脊上的血珠甩在青石板上,洇出朵转瞬即逝的红。
他勒住“墨影”的缰绳时,马前蹄踏碎了个陶碗,残片混着酸浆的馊味溅了满靴——那是街边小吃摊被撞翻的醋坛。
“护军!往西拐!”灌婴的吼声从斜前方传来,他长矛横扫,挑飞了个楚兵的头盔,发髻散开的楚兵滚在地上,露出张还带着稚气的脸。
灌婴的战靴碾过对方握刀的手指,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力,“这孩子怕是还没成年!”
陈默没工夫细想,剑锋己经刺入另一个楚兵的肩胛。
他能感觉到对方肌肉在刃口下痉挛,温热的血顺着剑槽流进护手,烫得指腹发麻。
“别分心!”他偏头躲开劈来的刀,刀锋擦着耳边掠过,削断了几缕头发,“北门的火快烧到粮仓了!”
系统兑换的那把铜剑确实锋利,连续劈开七八个甲片都没卷刃,只是剑柄上的缠绳被血泡得发滑,好几次差点脱手。
陈默忽然想起兑换这剑时花了三百积分,当时还肉疼了好一阵,此刻却觉得值当——至少在砍翻第五个楚兵时,他手腕没被震得发麻。
街道两侧的阁楼里忽然泼下沸水,烫得前排士兵惨叫连连。
陈默抬头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妇人正举着铁锅往下倒,锅底的烟灰蹭了满脸,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
“是萧县的百姓!”他心里一沉,钟离昧竟连妇孺都鼓动起来了。
“护着点!别伤着百姓!”陈默喊着,却被个楚兵趁机砍中了左臂,甲片裂开道缝,血立刻渗了出来,像条小蛇顺着胳膊往下爬。
他反手一剑刺穿对方咽喉,浓重的血腥味涌进鼻腔,呛得他差点咳嗽。
小石头不知何时爬上了“墨影”的马背,紧紧贴着陈默的后背,手里举着面小小的汉旗——旗面是用零碎布块拼的,红色的“汉”字歪歪扭扭,却在乱战里格外醒目。
“护军!左前方有巷口!”少年的声音抖得厉害,却没闭上眼,“能绕到粮仓后巷!”
陈默瞥了眼那窄窄的巷口,墙根堆着半人高的柴火垛,几只鸡被惊得扑棱着翅膀往巷深处钻。
他猛地拽动缰绳,“墨影”人立而起,前蹄踏碎了旁边的酒肆幌子,竹骨断裂的脆响混着楚兵的怒骂声炸开。
冲进巷口时,马腹擦过砖墙上的钉子,带起串火星。
陈默左臂的伤口被震得生疼,视线都有些发花,却死死咬着牙——刚才瞥见粮仓的方向黑烟滚滚,怕是真烧起来了,若不尽快赶到北门,钟离昧的粮草车队怕是真要溜了。
巷子里堆着些废弃的木桶,“墨影”的蹄子踢翻木桶时,滚出半桶发黑的桐油,泼在青石板上,滑得像冰。
有个楚兵追得太急,脚下一滑,正好撞在陈默的剑上,嘴里涌出的血溅了马首满脸,“墨影”受惊,猛地加速,差点把小石头甩下去。
“抓紧了!”陈默腾出右手抓住少年的胳膊,掌心触到他单薄的肩胛,骨头硌得生疼。
少年怀里还揣着那半块没吃完的烤鸡,油汁透过粗布渗出来,沾了他满手,又腥又腻。
穿出巷口时,正撞见两队楚兵在搬运木箱。
箱子是黑檀木做的,锁扣闪着铜光,几个士兵抬着都费劲,想来装的不是粮食。
陈默的剑快如闪电,劈开最前面那个箱子的锁,滚出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铁器——是半箱明晃晃的金饼,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是军饷!”灌婴的声音带着震惊,他的长矛钉穿了个想抢金饼的楚兵,“钟离昧带着军饷跑了!”
陈默心里一动。
他记得系统兑换的《楚军军备录》里提过,钟离昧部的军饷向来由彭城首接调拨,上个月刚发过粮饷,此刻带着金饼,分明是要私吞。
他忽然想起吊桥边的机械装置、浅滩的埋伏、空粮仓的假象——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运粮,而是为了掩护这批军饷撤退!
“别管金饼!追车队!”陈默的剑指向北门,那里的烟尘越来越浓,隐约能听见车轮碾地的“咯吱”声。
“墨影”似乎也急了,西蹄翻飞,像团枣红色的风。
陈默左臂的伤口疼得越来越厉害,血顺着指尖滴在马颈的鬃毛上,晕开朵朵暗红的花。
他忽然看见路边有个药铺,门板半掩着,药香混着硝烟味飘出来,竟让他想起沛县的老中医——那年他风寒入骨,就是喝着苦得发涩的汤药好起来的。
“护军!您流血了!”小石头忽然哭喊起来,小手在他胳膊上乱抹,想止住血,却把血蹭得满袖都是,“俺给您包扎!”
陈默刚想说不用,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北门的城门楼忽然塌了半边,砖石砸在地上,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楚兵的喊杀声里混进了熟悉的马蹄声——是韩信的骑兵!
“援军到了!”灌婴的吼声里带着狂喜,他的长矛挑着个楚兵校尉的尸体,往城门方向冲,“拦住他们!别让车队出城!”
陈默的眼前忽然有些发黑。他勒住马,靠在“墨影”的脖颈上喘了口气,马身上的汗味混着草药味钻进鼻腔,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摸出系统兑换的金疮药,咬开瓶塞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到血立刻冒泡,疼得他浑身一哆嗦,眼前却亮堂了些。
“走!”他拍了拍马颈,“墨影”再次加速,像支离弦的箭射向城门。
北门的厮杀己经到了白热化。
韩信的骑兵像把锋利的刀,撕开楚兵的阵型,马槊刺穿胸膛的闷响此起彼伏。
陈默看见韩信的白袍在乱军里格外醒目,他的银枪舞得如梨花纷飞,枪尖挑着面楚军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
“陈默!你可算来了!”韩信的声音隔着战火传来,带着笑意,“钟离昧的车队就在城门外,快截住!”
陈默刚想应,就看见城门洞子里冲出辆黑色马车。
车轮碾过楚兵的尸体,溅起的血沫像雨,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张阴鸷的脸——正是钟离昧,他手里还攥着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楚”字。
“拦住他!”陈默的剑指向马车,“墨影”如离弦之箭冲过去。
马车轮子忽然掉下块木板,露出藏在车厢下的铁刺,尖锐得像狼爪。
“墨影”躲闪不及,前蹄被刺中,痛得人立而起,陈默被掀下马背,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后脑勺磕在块凸起的石头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护军!”小石头的哭喊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陈默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看见钟离昧的马车冲出了城门,身后跟着几十辆满载的车队。
韩信的骑兵正在追杀,马槊刺穿了最后一辆车的车厢,滚落出来的却不是金饼,而是些穿着楚军军服的稻草人——真正的军饷车,怕是早就换了装束。
他忽然觉得很累,左臂的伤口和后脑勺的钝痛混在一起,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墨影”瘸着腿凑过来,用头蹭着他的脸颊,湿漉漉的鼻子沾了他满脸。
陈默摸了摸马的前蹄,铁刺己经深深扎进肉里,血顺着蹄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
“没事了……”他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慰马,还是在安慰自己。
战斗渐渐平息。
楚兵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韩信走过来,战袍上的白袍染得红一块紫一块,他踢了踢地上的楚兵尸体,忽然笑了:“虽没截住军饷,却占了萧县,也算不亏。”
陈默被灌婴扶起来,后脑勺肿了个大包,碰一下都疼。
他望着城外的旷野,钟离昧的车队己经成了个小黑点,很快就要消失在暮色里。
“他跑不远。”陈默的声音有些发哑,“那些金饼太重,车队走不快。”
小石头正在给“墨影”拔蹄子上的铁刺,少年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掉在马的伤口上,和血混在一起。
“墨影”很温顺,只是偶尔打个响鼻,像是在安慰他。
陈默走到粮仓的废墟前,火己经被扑灭,只剩下冒着青烟的梁木,焦糊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霉味。
他捡起块烧黑的麻袋片,上面还沾着几粒发霉的谷子,轻轻一捏就成了粉末。
“护军,赵三哥他……”一个士兵跑过来,声音哽咽,“没撑住……”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跟着士兵走到城墙根,赵三躺在块破席上,眼睛闭着,嘴角却带着点笑意,像是做了个好梦。
他后背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血都凝成了黑紫色,把破席染得硬邦邦的。
“找块向阳的地方埋了。”陈默的声音很轻,“碑上就刻‘汉兵赵三’,别的不用写。”
夕阳把萧县的城墙染成了赤金色,像块烧红的铁。
陈默靠在城垛上,看着士兵们清理战场,有人在抬尸体,有人在修补城门,还有人在捡拾散落的箭簇。
灌婴捧着半袋找到的米走过来,米里还混着些沙砾,却己经是难得的收获。
“至少有口吃的了。”灌婴把米递过来,“伙夫说晚上能煮点稀粥。”
陈默接过米袋,指尖触到粗糙的麻袋,忽然想起赵三啃麦饼时满足的样子。
他把米袋递给小石头:“给‘墨影’熬点米汤,它也该补补了。”
少年接过米袋,抱着跑向马厩,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细细的线。
韩信走过来,递给陈默个水囊:“喝点水吧。
钟离昧跑了,咱们得尽快追,否则等他到了彭城,就难办了。”
陈默喝了口水,水带着股铁锈味,却让喉咙舒服了些。
他望着城外的暮色,旷野上的风卷着尘土,像在诉说着什么。
“明天一早出发。”他说,“今晚让弟兄们好好歇歇。”
夜色渐浓,萧县的街道上点起了火把,星星点点的光在黑暗里摇晃,像落在地上的星子。
陈默坐在马厩旁,看着小石头给“墨影”喂米汤,马的舌头卷着木勺,发出“嗒嗒”的声响。
“护军,墨影的蹄子快好了。”小石头抬起头,脸上沾着米汤,像只小花猫,“明天就能赶路了。”
陈默点了点头,摸了摸马的脖子,马的毛很软,像黑色的绸缎。
他忽然想起赵三、想起浅滩牺牲的士兵、想起那个被箭穿透喉咙的少年——他们的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水面上的倒影。
“小石头,”陈默忽然说,“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不用打仗?”
少年愣了愣,挠了挠头:“等把楚兵打跑了,就能回家种地了吧?俺家有亩好地,种出来的谷子能堆成小山。”
陈默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钟离昧带着金饼跑了,彭城的楚军还在,天下未定,他们还得接着走下去,一步一步,像走在黑石渡的吊桥上,不知道下一脚会不会踩空。
夜风穿过马厩的缝隙,带着远处的更鼓声,一声一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默望着窗外的月亮,月牙弯弯的,像把锋利的刀,悬在墨蓝色的天上。